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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志兴:杭大读书四年,夏承焘先生给我们讲了一堂宋词课
来源:《杭州文史》第七辑  作者:顾志兴  日期:2019-11-27


       有次去看望浙江大学终身教授陈桥驿先生,谈了一会,又有客来,正想起身告退。陈老师说:“老顾等一下,我给你们二位介绍一下。”介绍到我时,陈先生说:“这位是杭大全盛时期中文系高材生顾志兴研究员。”陈先生的话,在我们这一辈人中向来是说一不二,决不会违拗。这天我却忍不住讲了句:“我是杭大全盛时期一个用心读书的学生,但不是高材生。”听了我的话,大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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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与吴无闻夫妇

       我是1957年考入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的(一年后与杭州大学合并)。那时考大学根本没想过什么“学校要大、房子要高、校门要气派”。选的是学校的老师,有哪些名教授,说白了是奔着老师的名气选学校。当时有个说法,北大中文系是“地主”(言名教授多,名气大),而浙师院则是“富农”,夏承焘教授就是其中的一位,我读过他的文章,是十分敬佩的,所以斟酌再三就报考了这所学校。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上世纪50年代北京大学有几名洋人留学生,他们是马寅初任校长时考进来的,当临别毕业时马寅初已遭批判,被迫辞职,他们发现毕业证书上校长的签名章不是马寅初,而是另易其人,这些洋人留学生还闹了一阵子事。由此看来,上大学读书,选名校长、名教授倒是中外同理.是学子的共识。

    到了1959年,我们已经是二年级了,但夏承焘教授还没有给我们上过一堂课。那时运动多,除了和社会上共同的反右派、大跃进、大炼钢铁等大运动外,大学里还有小运动,诸如教育革命、红专大辩论、向党交心等等,大家都忙于运动。我在新近出版的《浙江印刷出版史》的《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话:“那时是杭大中文系的全盛时期,名师众多,然而运动也多,批判不断,那些老教授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相当谨言慎行。”有次开大会,我坐在夏承焘先生的边上,他摸摸我的头发说:“你的头发黑黑的,浓浓的,真好!”不谈学问谈头发,是那时的“实录”。夏先生没有给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上课,却给全校师生“上过大课”,现在回想起来,时间大约在1959年,是夏老师向党交心,我们不在主会场,是拉出线的大喇叭传出他的声音,他检查和交心说是读《毛泽东选集》,感到引用《论语》和《孟子》的地方很多,曾产生过用孔孟的思想来解释毛泽东著作,接着深刻地批判自己错误的资产阶级思想。起初我还听不懂,毛主席的著作确是引用前人的著作很多,夏先生为什么要检讨、交心?过了几天才悟出毛泽东的著作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精粹,是发展了马列主义,而那时“顶峰论”已是呼之欲出,将之马孔孟思想并提,并作研究,确是罪莫大焉!夏先生在这一阶段写过一首很有名的打油诗,我还记得两句:“一顶帽子飞过来,推他不动重如山!”这首诗是不是这次交心时吟的,我记不真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50多年了。

       1961年,我们将要毕业了,屈指算来有多位教授没有给我们上过课,尤其是大家倾慕已久的夏先生也没有给我们上过一堂课!这岂不有点空入宝山,令人扼腕痛憾!不知是有人反映了我们这批即将毕业学生的情绪,还是别的原因,也许是学校感到有点对不住我们,一日,中文系传出消息,将要为我们开几门专题课,全年级听大课。现在记得起来的有林淡秋校长的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与曹雪芹的《红楼梦》比较研究,王驾吾教授的毛主席十九首诗词的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研究,就中最使我们为之雀跃的是夏承焘教授讲宋词。

    林淡秋校长也是我所尊敬的一位学者,他讲的主要是《战争与和平》和《红楼梦》的文学结构上的比较研究,由于我没有读过托翁这部巨作,所以对两部书的结构异同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王驾吾先生擅长的是墨子研究,这个讲题本身就有点难为他了;印象最深的是夏先生讲的宋词。

       夏先生讲宋词,实际上只讲了范仲淹的一首《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和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念奴娇》(大江东流)、《阳关曲》(暮云收尽溢清寒)、《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等四首词。进大学四年,等来夏先生的四课时的授课,一百多名学子全神贯注倾听夏先生的讲课,课堂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刷刷的记笔记声。我那时有点懂事了,知道笔记本迟早要丢掉的,我拿了一本龙榆生先生选注的《唐宋名家词选》,先生讲到哪里,我就在这首词的天地及空行间密密麻麻书写老师讲课的内容。如今翻到夏先生讲的词,耳际似传来夏先生的永嘉乡音,他不止讲这首词的内容,而是让我们更多地掌握一些宋词的知识,重在词的艺术特色。例如我在范词《渔家傲》下记有“渔家傲,词牌名,今失去调意,只剩音乐上的关系。范词流传至今尚有六首,北宋小令中不可多得之作。每句用韵,在小令中亦不多。音调沉重,心情与词调相合”。又如首句“塞下秋来风景异”,先生说一个“异”字领起全首内容,“异”是塞下,不同于内地,“异”字要体味。我知道先生不是在讲一首词,是教我们今后如何读词。接着为我们讲了苏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念奴娇》(大江东去)。这两首词,我们比较熟悉,夏先生讲词调,讲背景,例如说《水调歌头》调名来自大曲,水调歌头是大曲水调的一部分,和此调类似的还有《霓裳中序第一》,并以苏词“沙河塘上灯初上,水调家家唱”(在杭州作)以证水调在当时之流行。又举《水浒》武松醉打鸳鸯楼中的张都监所蓄家妓所唱即为此调,然盾又作断语:“在八月十五写月亮词中,宋词当推此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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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志兴当年的听课笔记

       在夏先生此次讲课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的苏轼怀内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他说:“用词写夫妇之情,《江城子》是第一首。《花间集》中写妇女多为被玩弄之妓女,最多是友情如柳永),而东坡第一次用词写妻子,怀念已逝的妻子。这样就提高了词的境界,廓大了词的内容。”“苏轼之前,人们怀内只有诗来表达,怀内诗前人写得很多(他举了几个例子,我没有记下来)。”这看似很平常的几句话,彰显的就是学问!夏先生如果不通读北宋和唐五代词,怎能说得出写怀内词苏轼是第一人,我虽不学,但这点是深深体会到的。后来我教书,常常以此语对学生讲,要多读书,任何一句话都要有根据。夏先生又从艺术形式来分析这首词,此词用平声韵,言调和平、婉转,词调“七三三四”均有,长短句都有,配搭匀称,字句复杂。复杂、婉转的情感适宜,内容与形式配合得很好。他又边吟哦,边讲解“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此写梦境,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此为东坡醒时语。大学中文系四年,听了夏先生四课时的讲课,我终生难忘,终生受用,当时就想不虚在杭大当了四年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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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大学57级毕业生全体留影

       夏先生曾为我的《浙江藏书家藏书楼》题写过书名,我在《后记》中有如下一段话:本书书名恭请先师夏瞿禅(承焘)老师题写。一九八四年冬,杭州大学等发起为夏老从事学术和教学活动六十五周年在北京召开纪念会,我亦应邀与会。当时就想请夏老题写书名。时夏老身体己不太健康,我担心他一时不能动笔。回杭后和杭大陆坚兄谈起此事,陆坚兄说可先和师母吴无闻先生商量一下,我们就给师母写了封信。去信后不久即收到她的来信,同时附来夏老题写的书名。夏老是我的老师,是我所尊敬的长者,他为我的这本小书题写书名,既是师生之谊,更是前辈对后学的鼓励和鞭策。令人惋惜的是,夏老已于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一日逝世,这本小书的出版,只能做一瓣心香,敬献于夏老师的灵前。

       夏老师仙逝的讣告我是收到的,因工作关系无法送老师远行,只能遥望北国,送老师驾鹤西行。我平时不注意保存信件等,只是这封讣告信放在抽屉内保存得好好的,这也算是永远的纪念吧!

 

 

作者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杭州文史研究会顾问

文章原名《夏承焘先生给我们讲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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