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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杭锅的五十五载
来源:《八级工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谢灿根/口述 厉玮/整理  日期:2019-12-23

谢灿根近照.jpg

谢灿根近照

【口述者简介】谢灿根,男,1936年生,1951年当学徒,1955年正式在杭州锅炉厂工作,六级冷作工。

 

 

15岁当学徒到70岁退休,整整工作了55年,我的大半辈子亲历和见证了杭州锅炉厂的发展变化。有点艰辛,有点遗憾,但是很知足,很自豪。

 

从学徒开始

我出生在萧山临浦镇谢家村,祖辈三代都是务农的,全家18分地,土地改革的时候分进了6亩。大哥在米店当学徒,二姐在纺织厂做工,我15岁那年也参加工作了。

 

那是1951年,正是“三反”“五反”运动期间,我经人介绍去了龙兴路16号铁匠铺当学徒,就在杭州老法院的后头。那个时候,铺子里只有2个炉灶、8个工人、4个学徒,老板名叫王联芳。我当了三年学徒,第一年月薪3块钱,第二年6块钱,第三年9块钱,不过那时候,老板包吃包住,我满师之后就被正式聘用了。 到了1953年,铁匠铺并入了泰鑫洽记铁工厂,它是当时东坡路上有名的马路工厂。我们整天在街口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器具设备。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时候,工厂的业务状况不好,我们工人的生活也很拮据,有时候一天两餐,吃的还都是素菜。遇到夏天高温,我们清晨4点就开工了,在8小时的工时内完成定额任务就可以收工了。

 

后来,杭州开始施行工资改革,并评定工资等级。最初的时候,我被评为四级工,工资随级别而定,当时厂里最高是七级工。这个等级需要经过严格的技术考核,须达到一系列应知应会的要求,合格后才能评定。我每天的工资是两个折实单位(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推行的一种工资折算方式),所以每个月拿到手的钱是不一样的。

 

我接受教育的机会,也是国家给的。当学徒的第二年,也就是从1952年开始,我就去杭州市工人业余夜校念书了。因为在老家时读了4年小学,所以我先读了1年基础课,之后又读了3年初中、1年高中,修的是语文、数学、化学3门课。每星期的一三五上课,二四六做作业,一周6次课程,从晚上6点到9点,一直读到1960年。后来碰上“文化 大革命”,我就没机会再念了。在那个年代,读书有始有终的工人并不多。

 

啃下第一根“硬骨头”


杭锅厂房.jpg

杭锅厂房

杭州锅炉厂的正史,还是得从1955年说起。

 

1955101日,泰鑫洽记铁工厂定名为公私合营杭州锅炉厂,职工总共只有23人,厂房面积达500平方米,核定资金35780.56元。从1956年到1958年,先后有16家私营工厂并入杭锅,杭锅的规模越来越大。后来,东坡路作为商业街要进行扩建,马路工厂必须陆续搬迁。

 

19585月,杭锅在艮山门外打铁关新建的厂房落成,面积达40000余平方米,并改名为地方国营杭州锅炉厂。这对于杭锅而言,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万事开头难,当时我们厂没有技术人员,缺少专业设备,大部分工作要靠人力完成。比如制造1吨考克锅炉,没有水压机和圆封头,我们就在地上挖个坑,加热之后用手工敲。一个锅炉有近百个孔,而老底子的土制钻头15分钟只能打一个孔,于是我们就到华丰造纸厂借钻床进行加工。

 

条件越艰苦,工人的干劲反而越足。从接到的第一批重要生产任务诸暨爱华水库闸门、全省第一台旋风预热固态排渣凸K20-25-450C电站锅炉、全省第一台配0.76千瓦发电机组IIKB6.5-13-350锅炉,到当时省内制造的最大容器2.5万吨合成氨系统饱和热水塔和铜液氨冷器,都是我们杭锅自主制造的。

 

我啃下的第一根“硬骨头”,是1960年为杭州钢铁厂制造的炼钢转炉。那时候,我担任生产小组组长,20多岁,年纪轻轻,有冲劲,脑子快。“大跃进”时期不计工时,24小时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可能连干48小时都不休息。

 

为了制造炼钢转炉的出风口,我耗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开始用了很多法子,都行不通。最后我做了一个土模具,把热钢板放到上面,敲到相互贴合,凹凸一致,加工成形,终于达到标准。杭钢一致认可转炉质量,安装使用后也没有出现问题。

 

后来,我被评为五级工,每个月工资63块钱,八级工每个月107块钱。要知道,当时最好的大米也就16分钱一斤,鸡肉、猪肉才5毛钱一斤,蔬菜只要5分钱一斤。那会儿,钱还是很经用的。除了购买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剩下的工资我就寄给父母,毕竟家里吃饭的多,干活的少。

 

敲出最美的弧形

 “大跃进”的兴起将技术革新运动推到了一个新高潮。当时我们这个生产小组,耗费一年时间制造出了150吨水压机,还通过外购图纸“倒腾”出了5吨起吊行车。可以说在那几年,机械化程度的迅速提升,使我们大批工人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显著地提高了厂里的劳动生产率。

 

生产青山水库第一组6扇弧形闸门的任务,就是我带着二十几号人的生产小组完成的,当时全省都还没有人造出来过。到底难在哪里呢?与平面闸门相比,弧形闸门的负重高了很多。把这么大的平钢板弄出个弧形,首先得用卷板机卷起来,再一块一块地焊接。不够圆滑的话,就用榔头敲出最完美的弧度。

 

当然,这些还不够,还有一个大难题得解决。高温焊接会造成钢板变形,处理办法就是用榔头敲平,再将钢板翻个面,用乙炔火焰校正,加热到850℃以上形成一定弧度,然后冷却。就这样,经过一道道复杂的工序,最后钢板才完成符合要求的弧形。

 

1967年,我被调到技术科担任技术员,负责外来加工的非标产品业务。首先是估工估料,需要多少人工、多少材料,厂房、设备的折旧费以及各种税费,都得我算好交给财务科。我完成整个工艺设计之后,再把图纸交给车间进行制造,碰到任何技术问题都得由我来解决。“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又回到车间当生产组长。

 

我最终的技工等级是六级工。“文化大革命”之后,厂里就不再评定技工等级了。所以,杭锅历史上只有两个八级工,一个是锻工,另一个是装配工。他们都已经相继离世了。没了“八级工”制度,“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们每个月加3块钱。后来,三五年加一次工资,规定一个小组50块钱,每人涨5块钱。

 

高压锅炉的飞跃

直到1976年,经国家批准,机械工业部投资了1020万元,杭锅扩建工程破土动工,新建的压力容器车间面积近2万平方米。整个工程到 19809月才基本竣工,附属的杭州余热锅炉研究所也同期建成。这标志着杭锅发展渐入佳境,从手打手敲进入了机械化制造大生产时代。

 

那段时间,我又被调到了扩建办公室,负责车间的工艺流程、设备布置以及非标机械设备的设计。我设计创新了不少设备来解放工人的双脚双手,减轻他们的劳动强度。比如,当时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百十来米的距离,需要用汽车运来运去。我就设计了一条轨道,装载了一辆四轮电动平板车来代替汽车运输,减轻了装卸工作强度。

 

1978年,我被派到杭州市机械局机电办公室挂职,主要负责锅炉节电节能的调研工作。半年之后,我回到车间担任生产组长,负责制造化肥生产设备——绕带容器。过了一年多,我又调到了工艺处,担任工艺组副组长。杭锅的技术处分为设计处和工艺处两部分,前者负责锅炉的画图设计,后者负责锅炉的工艺加工。1984年,我升到了工艺处副处长,负责全厂的关键工艺加工,并管理三四个车间的日常工作。

 

那时候,我先后负责为20万千瓦高压电站锅炉、30万千瓦高压电站锅炉做汽包。尤其是30万千瓦机组,对工人们而言无疑是一场攻坚战。217毫米厚的钢板,重量达20多吨,将其卷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在行车吊装等关键技术环节也遇到了不小的困难。而工作环境又极其恶劣,参加制造的工人必须穿戴防热工作服和石棉头盔。我们最终还是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了任务。

 

就这样,杭锅逐步拥有了高压容器的生产能力,在不断积累探索之后实现了一次自我超越。自1955年到1985年,杭锅从东坡路旁的小作坊,逐步成长为全国余热锅炉市场份额最大的企业,我也算是一个重要的见证者和亲历者。荣幸的是,1991年,我还被评为杭州市劳动模范。

 

1991年,我随上海宝山钢铁厂第一次公派出国,远赴奥地利学习先进的工艺技术。第二年,我又被派去印度尼西亚指导安装35吨木片锅炉。那是在一片原始森林里,印尼人要生产三夹板,需要烘干。烘干三夹板需要用蒸汽,而产生蒸汽就需要燃烧锅炉。我在那里待了整整4个月,直到装配全部完成,锅炉开始运作。

 

德国制造也得服咱们

在杭锅这55年的峥嵘岁月里,如果说对我个人而言,最辉煌的一笔,就是为上海宝钢自主制造了我国第一台OG转炉余热锅炉。

 

1995年,杭锅投标上海宝钢150吨转炉余热锅炉。当时有13家工厂参与投标,包括哈尔滨锅炉厂、上海锅炉厂、东方锅炉厂等国内的龙头老大。最后,我们杭锅中标了。不过,项目拿下后,一连串艰难险阻也接踵而至。

 

我被派到宝钢负责技术洽谈。半年里,每天开会交流,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研究。原来,这些设备都是从日本进口的,购买的价格很高。于是,我们就决定自己制造,减少成本。当然,设计图纸还是向德国购买的。

 

光是这个图纸,我就摸索了好久。图看明白了,外文不认识呀,只好找人来翻译。当时一个汽包就有四五十吨重,这样一个余热锅炉 、却只有三四吨重。更不可思议的是,重量虽轻但工艺复杂,各种管子弯弯扭扭。

 

其中有一道工序难如登天:20毫米的扁钢焊起来有710米长,怎么弄圆呢?我问德国人,他们不肯讲,就告诉我是焊出来的。厂领导这下急了,感觉有些骑虎难下,问我:“老谢,这事到底成不成?做不出来就别硬扛啊!”“难道他们外国人做得出,我们中国人就做不出?你们只要全力支持我,就没有什么不行的!”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是表面挺硬气的。

 

当时,我们厂有全国唯一的成排鳍片管焊机,正适合用来焊这个扁钢。我自己下车间做了一个圆形模具,拿水压机一压,圆弧出来了,但是尺寸不对。后来一想,我没有考虑到模具的回弹。要控制好这个弹性系数,1米模具的尺寸得小于1米。为了得出这个精确的尺寸,我连续试了5次,才达到要求,收缩率终于达标了。

 

难关还没有完全攻克,其中有一个关键的零件——12米长的导流的螺旋麻花装置,是塞进管子里改变水流速度的。德国人是用机床弄出来的,马达一开就搞定了。我们没有这么昂贵的机器,只能完全靠手工做,真是蚂蚁啃骨头啊!我的办法很费劳力:用台虎钳钳住麻花,扭过来180度,退一步移上200毫米再扭,两个工人足足干了半个月才完工。1000多根麻花,终于塞进了管子里。就这样,水流速度减缓了,加热时间延长了,温度一高压力就上去了,大功告成。

 

德国人万万没想到我们竟然搞成功了,问我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当然保密了。结果这秘密被工人“泄露”了,德国人对我们杭锅工人竖起了大拇指。从研究图纸到安装点火,我们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完成了第一台150吨转炉余热锅炉。1998年,3台锅炉全部制造完成。整个项目中,我一共设计了60多套钢板模具。

 

这三年中,宝钢起码节省了一半的成本 ,而杭锅的工业产值和利润都翻了一番。最后,宝钢奖励我和另外一位工人各300元。

 

见证杭锅二次蜕变

照理来说,到1997年我就年满60周岁,该退休养老了。不过,因我从1996年起,连续三年被评为有突出贡献的先进工作者,厂里到市劳动局要求延聘留用。但是退休后延聘,必须得有高级职称,而我只有中级职称。于是厂里就把我的材料上报到机械工业部。于是,我被 机械工业部评为“机械工业突出贡献技师”,列入了国家机械工业高技能人才队伍,浙江省只有我一个,每月津贴20多元。后来,市劳动局同意我延迟退休5年,留厂担任技术指导。到了65岁,我又被继续返聘,负责外协加工的监督和考察。

 

对于杭锅而言,这十年也是动荡的十年。其实在2000年前后,全国的国有企业都像壮士断腕一样,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调整期。2002年,杭锅也挺难的,面对一个十字路口,该怎么走?不过还好,杭锅在艰难度过锅炉产业三年困难时期之后,迎来了发展史上的第二次蜕变。杭锅被西子集团收购了,从公私合营的国企变成了完全面向市场的民营企业。2004年,杭锅的销售收入达到12亿元,利税总额1.5亿元。到2005年,近三年所取得的业绩相当于过去47年的总和。挺幸运的,最后一班岗,我能陪着杭锅一起浴火重生。70周岁的时候,我终于光荣退休了。

 

我是1962年成家的。结婚的时候,两个人还租住在一间私人住宅里。1966年厂里造房子,本来分配给我一套杭锅边上八九十平方米的新房。考虑到厂区周边太荒凉,我还是选了贴沙河边上的一套简易房。

 

我妻子是1958年来到杭锅的,一直当电焊工。国家“三年困难”期间,杭锅厂从1000多人减员到了400多人,她在那个时候被裁掉了,便先后去了杭州市园林管理局和杭州水泥厂工作。干了几年之后又调回杭锅,可以说和电焊打了大半辈子交道。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当年那套简易房的回迁房。2001年,贴沙河一带拆迁,我就住到了厂边的杭锅宿舍,2005年搬回来的。所以,返聘的最后三年,我每天都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去杭锅上班。如今,我搬回了市中心,杭锅已经从东新路迁到了丁桥,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但是,在那个激情年代留下的记忆、创造的成绩,我这个老爷子可全部都记着呢!这55年啊,说平凡也平凡,说灿烂也足够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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