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初期,前方抗金,打了几个好仗;后方惠民,经济恢复得不错。那时候的官员,比较勤勉。五更刚敲过,“上班族”坐了轿,打了灯笼,已经匆匆赶到皇城的和宁门内,候朝了。
住得远,没用早膳的,早在六部桥旁丁香馄饨店,来过一碗蟹肉馄饨。晚上耗精坏神的,轿子也停在药局门口,喝过一碗热乎乎的安养提神二陈汤。一早没来得及漱洗的,在香水行门口,也享受过了“卖面汤”的服务。
明代谢肇淛的《文海披沙》,说到南宋御街的“卖面汤”服务,有“大洗面,小洗面”两种。“大洗面,三易汤,用五人,肩颈及焉”。也就是说,洗一次脸,要用五个小厮,换三盆水。洗头,梳头,揉眼,刮睫毛、鼻毛,掏耳屎,再从耳根擦洗到肩到颈。这种“大洗”的排场,耗时费事,一个清晨,再有银子的“大佬”,也不会如此。
▲古代盆架
“小洗面,用一汤,用二人,靧面而已”。这应该是御街的“香水行”一早最受欢迎的营生。也就是一盆水,俩小厮伺候,清个眼屎,擦把脸,很简单,“靧面而已”。“靧”,读音 hui,《康熙字典》有两个释义,一是“洗面也”。一是“本作沬,洒面也”,即“沐稷而靧梁”。
“稷”指小米,“梁”同“粱”,也就是稻粱。可见,在早洗面,应该有两个顺序,先是用小米面“沬”稀汤清洁脸部,再用清水濯净。以小米面为清洁剂,四十多年前,山东乡人也如此浣洗被单的。不过,南宋京城临安,卫浴护肤用品,已极丰富。譬如“澡豆”,就是一种类似如今香皂的洗洁用品,这在陈骙的《南宋馆阁录》中有记载。护肤的“胡粉”,王稚登的《客越志略》也说到过。
《南宋馆阁录》说当年的卫生文明,是在“秘书省”一文提及的。秘书省位于清河坊西侧的天井坊,一个掌管文化、礼乐,以及修订国史、日历,馆藏经史子集等书籍的机构。在秘书省的日历所东侧,有一间“澡圊(qing)”,即如今洗澡如厕一体的卫生间,这在当时的官署,也是标配。
“澡圊”中备有各种“澡豆”,配有“手巾”“净纸”。“圊仪”,也就是清洁员,工作守则要求极高:每天要对水盆、厕板、厕坑及时清洁。地面不得污秽,不得湿滑,净纸不得狼藉。水盆要时时擦净,不得滞留垢滓。
官署的“澡圊”如此,市井也一样,生活质量一高,洗完澡的休息都极讲究。譬如,上等的公共澡堂,有清唱小词的“祇应”女子,这在官署的“澡圊”,没有的。《梦粱录》说,“澡堂徐六妈、沈盻盻、普安安、徐双双、彭新等”,称得是浴业界名列第一的歌喉,呱啦粉脆,绕梁三匝。
当然,这“粱”,不是指光了腚泡澡池上的屋梁,是闭眼养神之室。这一种澡堂的吟唱者称“祇应”,用的是“神祇”的“祇”,还真没有一点亵渎的意思。澡堂如此高雅,公厕也极考究。南宋《齐东野语》说,“都厕”靠近有流水之地,出恭就在哗哗的水边。当然,这厕水绝不会汇入市河,那毕竟是生活和载舟之流。当年杭城的污水截流,应该早就有了。
这么一比较,一早“小洗”的那一种“靧面而已”的匆匆,与士人的卫生讲究,就差远了。这种大都市的品质生活,也留下了人们对不讲究的“靧面”的调侃。有一句老杭州话,说某人不认真洗脸,好说“你洗面贵儿啊?”那就是将“靧”字拆开说了。这句一般出在稍有文化的老杭州人口中,指责的也是伢儿:你脸洗得太马虎了!不过,因为“面贵儿”一说太隐晦,这话的范围也不大,仅限于有文化的体面人家。
如今,“洗面贵儿”这句老杭州话很少再能听到了。翻出来说一说,多少也能看出老杭州的文明悠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