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作为福建省福安师范学校地下党成员的我,由于该地下党组织的解散和工作的终止,我参加了部队,从头开始,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战士。 同年,朝鲜爆发内战,美军入朝,严重威胁到我国边境的安全。毛泽东发表讲话,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轰轰烈烈地在全国展开了。 告别父亲,准备北上 在教导团学习了一段时间后,1951年春,我收到了前往朝鲜的通知!我被分配到二十军炮团观通队,并将从东北辑安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参加战斗辅助工作。得知这消息时,我感到无比的高兴和自豪。 但同时,我也有所顾虑,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全,而是因为我家中的老父亲。母亲早已去世,我又是独子,我这一去,家里便留下父亲一人。但是,抗美援朝是祖国的号召,是部队的指令,是朝鲜人民的期待,也是我个人的心愿,我不能放弃。 我找了一家附近的照相馆,拍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为了安慰父亲,我在照片的背面写上:“你应当引为无上的荣耀,因为你的儿子已经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战争。——给父亲留念”。就这样简单地做了告别,我与战友们踏上了北上抗美的征程。 环境恶劣,生活艰苦 我们先进驻江苏昆山,然后北上经过山东、辽宁,最后走过已结冰的鸭绿江,到达朝鲜。在朝鲜,我干的虽然是战勤工作,但那却是我一生中最艰苦、最难忘的阶段。正如很多战友回忆的那样,抗美援朝战争中有三死:冻死、饿死、战死。而其中死于当时恶劣环境的占大多数。 我们每人身上背着一只米袋,只能够维持七天。由于当时新中国刚刚起步,物资相对匮乏,再加上战地环境十分恶劣,祖国后方的战备物资常常接济不上。饿得不行了,只好在周边找些灰菜、水芹菜等野菜和野果充饥。野菜吃多了,胃难受得很。行军途中,我们也会经过朝鲜百姓的村庄,里面有些苹果树、土豆等等,十分诱人。但部队纪律很严,我们每个人都严格遵守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即使饿了也不敢偷吃。 身边的衣服也就两件,一件衬衣、一件棉衣,常年不换不洗,几个月下来是又脏又破。衣服扣子掉了也没条件补上,就在路边找几根草绳,运气好的话能找到几根丢弃的铁丝或电线,用作腰带把衣服束紧。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袄,到了夏天怎么办呢?我们从棉袄的破洞里掏出棉花,正好成为一件单衣。 虽然我们不是一线作战的战士,但在行军途中,除背包、水壶、米袋外,还得扛着枪、挂着手榴弹,有时还带上铁锹、十字镐,负重不轻。更重要的是,为了躲避敌人的飞机和炮轰,我们只在漆黑的夜里行军,只走小路、山路,不走大路、公路。 白天宿营,夜晚行军 当时我军在朝鲜没有制空权,美军的战机日夜狂轰滥炸,夜里还用照明弹寻找袭击目标。因此,部队只好白天宿营、夜间行军。一到黎明时分,每个人就自找地形,用铁锹挖坑,铺好雨布,躲在里边,再用树枝叶片把自己的身体掩盖以作掩护。 晚上行军,为了不暴露自己,我们不能使用火把及任何其他的光源,只能靠着月光前行。最不习惯这夜行军的,就是吸烟的战士,由于不能发出亮光更不能生起烟雾,吸烟是绝对禁止的。如果烟瘾上来了,实在没法子,只能摘两片叶子放在嘴里嚼嚼,过过瘾。 如果碰上没有月光的夜晚,我们便要努力盯着前面一位战士,紧紧跟着,一刻都不敢马虎。行军途中全靠自律,黑压压的一片,别人根本不会知道你是谁、你在哪里。有极少数的战士睡过头了,没有跟上部队的步伐,第二天便成为了美军的战俘。 艰苦的战争生活磨炼了我的意志,也让我看到了我军虽然武器装备落后,但取得了伟大胜利的事实!尤其是第五次战役第一、二阶段后,我军越战越勇,而美军和李承晚部队节节败退,让我感到了无比的自豪。我于1951年3月,在途中创作了《夜行军》: 一个严寒的夜里/有一队年青的士兵/迎着漫天的风雪/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他们来到了村前/听不到犬吠、鸡鸣 /看不到灯光人影/这样寒冷的夜/人们盖着白棉絮睡了/茅屋也盖着白棉絮睡了/他们悄悄地穿过村庄/又迎着漫天的风雪 /继续向前进!/……他们要穿过黑夜/去追击敌人/他们挥动着红旗/去迎接胜利的黎明! 回国学习,准备再战 1951年秋,我军回国装备一批新式武器,设备先进、种类复杂,主要来自于美国、日本和苏联。武器的更新必然需要培养一批能熟练掌握该技术的士兵。由于我高中毕业、做过教师,又在建国后担任过地方的文化馆馆长,文化水平相对较高,按组织的需要,我被安排回国进行炮兵技术学习,准备再次北上、抗美援朝。 虽然文化水平不低,但当我开始面对这么多陌生的数据和如此复杂的计算时,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早日北上,我与其他战士一样刻苦学习,并在学习中创造了多种学习方法,如记忆系数1.0667,记作“一个鸡蛋六六七”,类似于方言“一个鸡蛋拌一拌吃掉”的谐音。这些学习方法使我所在的集体取得了良好的成绩,我也因此受到了各级领导的表扬,先后获得了四等功、二等功各一次。当时,为了提高大家革命和学习的积极性,我们会组织各种革命英雄主义竞赛,比如“爬地图”。我们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从这里一直到“朝鲜”被分成了好几个小格。一个礼拜一次测评,如果90分以上便向前走一格,如果分数低便往后退。随着一次次成绩的公布,我们离“朝鲜”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但是,正当我们争先恐后即将到达“朝鲜”的时候,我军收到了上级的指令,不需要再上前线。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挺遗憾的,但想想,能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和在为她准备的过程中得到学习和锻炼,已经足够了。之后,我一直留在部队里。 逝去的,留下的 与一般的战士不同,我们主要负责战勤工作,即在一次战役结束之后将敌方丢弃但仍完好的坦克、枪械等武器装备收集回来,很少有生命危险。但,我的战友——周鸿禧同志,在朝鲜病逝了。他是我们中唯一一位丧身在朝鲜的战士。周鸿禧平时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这么多月来的辛劳困苦,使得疾病迅速恶化,不幸病逝。行军匆忙,我们只做了简单的追悼仪式,将他埋在当时驻扎地的附近,没有墓碑,没有任何的记号。我们的战友纪念册里唯独没有他的头像,他的名字下方只放着朝鲜境内的一座山的照片,他已逝去……逝去的,还有我的徽章和纪念。2003年福建省革命纪念馆需要补充些历史文物资料,并征求我的意见。我愉快地、无条件地将抗美援朝有关的文件、文物捐献给该馆。因为我知道,抗美援朝这段经历已融入我的生命,是我记忆中最深刻、最难忘的一部分,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它不是以物质的形态出现,而是以历史的特征存留。 留下的,正是我抹不去的记忆和我腿上的伤疤。1951年回国途中,我不幸受了伤。美军的飞机在上空轰炸,浓烟密布。一个炸弹在我前边落下,打碎的石子疯狂地向四周飞去,我的腿不幸被其中一块大石击中,顿时血肉模糊。我被部队送到了吉林市三岔河二十一陆军医院进行治疗,一个月后才出院。 伤疤至今存在,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记忆至今存留,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很庆幸它们的存在,它们是我骄傲的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