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插队落户”生活 1970年8月,我到浙江建德大洲公社金村插队落户。建德是当时杭州地区7个县中一个较为偏远的西部县。从杭州到建德有公路,长途客车一直通到县城。 杭州至建德的“320国道”在杭州段是水泥或柏油马路,但是出了城区,便是一条高低不平的泥石公路,客车从杭州经新登、富阳、桐庐到梅城(我们去落户的大洲公社属建德县梅城镇)需5个多小时间车程。但是,从主干道再转到大洲人民公社一段还没有通车。 我和二三十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同学,坐在一辆陈旧的长途客车里,行李用绳子捆绑在汽车的顶上,车子将我们一直送到建德县梅城的下涯埠。 来到金村 此时,路旁等着的两个公社干部,带着几个农民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将我们行李装上独轮车。初时,我们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便问:“还有多远?”一个农民说:“有30里地。” 大家沿着溪边前进。这是一条蜿蜒崎岖、傍着溪滩的卵石泥路,我们跟在独轮车后面,慢悠悠地往大山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感到天越来越小了。原来,越往深山里走,两边的山就显得越来越高,溪滩越来越窄,溪滩旁的梯田也越来越少。据说,山民在野外劳作时,往往是根据太阳光照到高山的那个位置来判断时间的: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什么时候可以息工回家。 帮我们推行李车的一个叫刘长春的大叔悄悄对我说:“你真运气,派到我们金村来,他们那几位就要苦了”。后来我才知道,几位道旁的农民一涌而上,分别将我们的行李装上自己的独轮车,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大家分别就要跟着那位农民到他所在的村庄去。而拿到我的行李的人是刘大叔,我是要跟刘大叔到他所在的村庄——金村去落户了。 刘大叔边说边向后面几位女生、男生瞟了一眼,当时我不解其意,以后才明白,在整个大洲公社范围内,金村是一个比较接近于丘陵地带的山村,再往里走,就是人烟稀少的深山坞了。那里耕地面积更少,劳动强度更大,生活环境更艰苦。深山坞里通常不种植水稻等粮食作物,山民多依靠杂粮,如玉米、番薯、南瓜等过活。 历代以来,山里的姑娘多喜欢嫁到平原、丘陵地区,而丘陵平原地区的女孩则是不会嫁到山里去的,因为那里的生活实在太苦了:谁家愿意将自己女儿推到一个连饭都吃不饱,一日三餐靠杂粮、粗菜过活,干活要跑到大山深处的穷乡僻壤里去呢? 所以,我所在的金村,虽然在“山外人”看来,也是一个遥远的山沟沟,但是对“山里人”来说,金村却是一个当地较为富足的大村落,令周围村庄的乡民刮目相看。因而,在刘大叔眼里,我们这几个被派到金村去的知青,自然是非常“幸运”了。他后来告诉我,他是特别看中我“老实”,才过来拿我的行李的。[SITESERVER_PAGE] 真是不可思议,他的一刹那的感觉,决定了我今后近10年的生活历程。 刚到村口,就见到村前有一条溪流淌过,村落隐蔽在溪边一长排高大的柏树、樟树后面,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水口风水树”了,有几条水牛悠闲地在溪边吃草,一座木排扎成的小桥,将村庄与小路连接起来,过了小木桥便到金村。与城里相同的是,村里靠路边房屋墙上刷着毛主席语录和大幅标语:“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等等。 令人意外的是,道旁站着一长排小学生,挂着“红小兵”袖章,在村口高呼口号:“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我大队插队落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等当时流行的口号。 我们从未领受过如此隆重的礼仪,个个面红耳赤,拎着行李,低头而过。 农家生活 在金村,我着实当了近3年的农夫。当时的劳动强度还不算太大,这是因为:一方面上边有文件规定,村里要照顾我们这些知青;另一方面,乡民对于我们这些“城里人”也另眼相待。他们不经常给我们派重活,多数分配一些简单易干的活计,诸如耘田、晒谷、看管仓库之类“半劳力”的轻便活。 初到时,我住在一家姓许的房东家中。后来上面为知青造屋的款项拨了下来,一年半后,知青屋造好,我们就都搬到了知青屋。 我们的知青屋是一座泥墙房。但在当时看来,它的质量比起别的村庄的“知青点”来说,已经要好上许多倍。因为我所在的大洲虽然是全县最偏僻的几个公社之一,但是森林资源丰富,木材蓄积量在全县排名居前位。所以,我们的知青屋是比照当地乡民住房建造的,“麻雀虽小,样样不少”,竟然还有一个小阁楼,土坎驳墙,地面是用黄泥拌上石灰敲打而成的,虽然不很结实,但也显得平整。楼下,前面吃饭、摆农具,后面还有一个灶头,可以用柴火烧饭,灶头边上有一扇小窗子,窗外就是邻家的菜园。 当地人习惯住在楼下,阁楼是摆放粮食或堆放东西的。而我却在小阁楼里摆了一张木床,铺了一些稻草,还放了一张有两个抽斗的桌子,这就是我的“家”了。我举头就能见到屋顶上的瓦片,晚上睡在床上,透过瓦上的漏洞居然能见到星星。但是,下雨时屋子却从来不漏。我找来一些报纸,将屋顶与墙壁用旧报纸糊了起来。 初时,晚上照明点小油灯。没过几年,村里有了小水电站发电,天黑时,也能用上电灯了。屋子不远的地方就是溪滩,早晨自己到溪畔挑水;息工后,拿着脸盆到溪边洗衣服。 夏天,大家在溪下游的一个潭中洗澡。金村的溪水特别好,清澈见底,总能见到水中的游鱼窜来窜去,这种带花纹的鱼,当地人称“石斑鱼”。农民经常捕来改善伙食。 晚上,社员多到生产队的礼堂去“评工分”。当时,小队评工分是这样分摊的:一个“正劳力”,也就是男当家人为每天10[SITESERVER_PAGE] 分,妇女称为“半劳力”,为6分。我们知青虽然也是青壮劳力,但刚从城里下来,以前没有干过农活,只能算是“半劳力”,与妇女工分一样。但是上面有文件规定要“照顾”知青,因此给的工分是七八分,这算是相当优惠了。生产队对于有些特别壮实的劳力或者大队干部,定为12分。按照村子收成的比值计算每年的“分红”。如果没有特别的天灾人祸,在多数年份,每10个工分的比值大约是八毛钱。 秋收以后,农民被生产队长派去晒谷。也就是将收获的稻谷,清晨从仓库中挑出来,摊在一张张大竹篾席上晒;等太阳下山以后,再把稻谷收进仓库。晒谷时每过个把钟头要将谷子梳翻一下就行了。这类活算是较为轻松的工作,平时都照顾一些村中老年乡民去做。如果是阴雨天,还需要将新鲜稻谷摊在走廊上晾干,以防谷子抽芽、霉变。 不难看出,生产队对知青特别关心,让我也做这个“美差”。后来,我察觉到,这个安排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放在仓库中的粮食是集体财产,谁去看管,对于别人来说,都不太放心,我们知青单身一人,那个小屋能存下多少东西,又吃得下多少呢?再说是“城里来的人”,名正言顺要“照顾”的,场面上也过得去。 每天一早一晚,我将谷子挑出来,又挑进来,周而复始。虽然也有些累,好在只要早晚忙碌一阵子就行了,再说仓库就在晒谷场旁边。每担谷子,装满了有150多斤重,装得浅一点的,也有100多斤。好在挑的路不长,虽然我从小没有挑过东西,煅炼了几个星期之后,也能胜任此一工作了。 金村经济社会情况 当时,全村的经济来源大约主要分为四大块:一是农田收入,以维持村民的基本口粮。二是在山上种植玉米、蕃薯等杂粮,作为辅助口粮。三是上山砍伐木材和采摘桐籽出售,收入作为“活钱”,用作年终时的分红。大队还办了种猪场、榨油厂等集体企业。四是农家屋前、屋后自留地种植的蔬菜,或者农家自养的鸡、猪之类的农副产品。这些收入大家都看在眼里,因而,谁家每年收成多少,谁家有多少“闲钱”,谁家日子“难过”了,不用说,各户心里都有数。 村中较为“富裕”的几户农民,一般多有子女在外地工作,每月会寄回一些零化钱。这是村民最为羡慕的家庭,老人们也常常以子女在外地务工,或当干部,能寄回一些零用钱贴补家用而骄傲。从老人们的闲谈中,也常常听得出来,那家儿郎孝顺,每月寄回多少钱来;哪家儿女“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 他们常常议论的话题就是,某家子女每月在城里赚七、八十元工资,夫妻俩人加起来高达100余元,居然不给家里寄钱的。在乡民的口中,这些人几乎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不孝儿郎,成了人们最看不起的人。农民最担心的就是含辛茹苦地将儿女拉扯成人,外出工作,他们却不寄钱回家、不孝敬爹娘。这在长辈们讲话或教育儿女时,都可以听得出来。 村民每到年终就要分红,所谓分红,也就是到年底时,将生[SITESERVER_PAGE] 产队已经分掉的粮食、杂粮等基本生活物资扣除后的净收入,还有结余的款项,按每户一年所得工分分配给大家。一般来说,如果一户农家年底扣除口粮等外,还能有100多元的分红,就可以算是一个村中的富裕家庭了。村里甚至还有许多“倒挂户”,也就是年终分红时,工分结算起来还不抵口粮所值,还欠了生产队的口粮钱。 金村虽然是一个当地较为富裕的村落,但是人们手中的“活钱”并不多,除了生产队分的口粮外,如果平时要买一些生活日用品或者酒、肉之类的话,只有另想办法。“鸡屁股银行”,在那个时代是一个相当熟悉的名词。因为如果乡民要买一些生活用品,只有依靠家中养的老母鸡生点鸡蛋,然后拿着鸡蛋到村里唯一的代销店去换。 当然,村民吃的蔬菜,全靠自留地的产出。公社对于各家能有多少自留地都有严格的规定。由于精耕细作的程度不同,一眼望去,哪块地是自留地,哪块地是集体所有,不用说,一望即知。 小小的菜园,经过农民的精心调理,得到了最大的产出,绿油油的蔬菜,搭着竹架的瓜棚,宅院旁边还栽了果树。春天,村前村后桃花、梨花盛开,可谓万紫千红,美不胜收;一入秋,屋前屋后梨子、柚子飘香,令乡人满心欣喜。 农田的春种秋收的活计做完之后,正劳力多上山砍伐树木,然后,将树木用独轮车运到山外下涯埠的森工站出售。出售木材所得,就成为大队经济的主要收入。每年春季或秋后,还要放一次排,村中的男劳力全部出动,将木头推进溪里,原木顺流而下,一直放到溪头,那里有一个森工站,由他们收购原木,转售给木材厂等单位。这种不停地砍伐树木,有人斥之“吃子孙饭”。 秋后,对于男劳力来说,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摘桐子和“烧碳”。桐子是建德的主要土产之一,可以卖给供销社,用来榨桐油;所谓“烧碳”,也就是由男劳力上山,将低矮的罐木丛砍倒,晒上一个时辰,然后点上一把火,烧成碳后,挑到山外卖给供销社,这是大队的另一块收入来源。 一到秋后,或者春闲时节,村中男女老少一齐出动,去“畚田”。所谓“畚田”,也就是将在溪滩边上砌起石堪,将水道围在溪道中。石堪后面,从山上将泥土一担一担地挑下来“畚”成田地,颇有点“愚公移山”的精神。 同时,人们也将山上树木砍伐以后的山地,围垦成一排排梯田。这样的劳作是在公社大会动员、文件的指示下做的。畚田的场地上,往往贴着许多鼓动人心的大幅标语,诸如:“农业学大寨”、“敢叫日月换新天”、“人定胜天”等等,以鼓起人们战天斗地的干劲。 有时,一入冬公社还会“派”任务,抽调各生产队社员到北坞去兴修水利,造一个北坞水库。干部们一再强调,北坞水库造好之后,全公社受益。但是,轮到金村派工,干部与村民都不太乐意,他们说:“如果旱灾来了,水库放出来的水,全供给了水库下的几个生产队,哪还会有水流到金村来。”当然,在北坞[SITESERVER_PAGE] 修水库“出工日”的工分,全都记在生产队账上,由各家分摊。 因而,公社派出“兴修水利”的任务,对于金村人来说,有点上级命令,照章执行,不计酬劳,做贡献的意味。在水库工地上,常常红旗飘摇,标语特别显眼,广播鼓动之声震耳欲聋,公社干部们轮番上阵,再三催促动员。 秋后、冬季,村民就是干这些工作、这样的活计,一直持续做到冬季霜雪或下雨之时,农民才息工回家。 总体上来说,对于一般农户来说,土地、山林全是集体所有,各家农户只有少量的自留地种菜,金村是一个以山林为主的村庄,山林占90%以上,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但是乡民也很有办法,就是在山上、溪边或人迹罕至的地方偷着种点番薯、南瓜之类的作物,以弥补口粮的不足,番薯很管用,能储存着当粮食吃,番薯叶、藤还能用来喂猪。但是这样“小做小弄”方法,常常引发争议。个别人看到别人这样偷着干了,自家没有种,或者种少了,感到吃“亏”,便去揭发,接下来便是一阵争吵。 金村在大洲公社算得上是一个大村落,有170余户,约六七百人,多数村民姓“刘”。关于村名的由来,乡人说,因为刘姓的“刘”字老式写法是“金、刀”刘,故先人不以“刘村”命名,而以“金”字为首,取意“黄金,聚财也”。不过,村中老人也有另一种说法,村后有一座山头,称避暑岭,远观山势形若“金”字,故而名之。 但是,作为“刘”姓村民,虽占本村人口的多数,但在村中并不十分“得意”,因为刘姓村民中辈份高者,多数“成份”不太好,以地主、富农、上中农成份者居多,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当然是相当吃瘪的。村支书、大队革委会主任等关键职位多数由外姓人执掌。例如,最有实权的公社党委委员、大队支书、革委会主任由一个叫卢炎生的人担任。听人说,此人是五十年代从外地逃荒跑到金村来的;副支书是一个姓洪的人,也是一个外来人,洪支书曾当过几年兵,在部队中入的党,跑过不少地方,村人都认为他“见多识广”。村中凡有“大事”,诸如年终分配、外来蹲点干部食宿、知青上调、“推荐”上大学、参军或招工名额等等,都是由卢支书和洪支书说了算,其他人的意见只是“参考”而已。 刘姓族人最高“掌权者”是刘际亮。当年我初到金村时,他已50岁开外,担任着金村大队的“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主任,所谓“贫管会”主任,主要负责“村小”、合作医疗和知青的管理等工作。实际上,他的所谓“主任”职务,只是一个不拿工资的空头衔,并无真正的实权。一则因为刘大伯没有什么文化,自然管不了学校老师的教学工作和“合作医疗”;二则刘大伯很会做人,在各方的较劲中,他都是一个能接受的人。排名虽在支书、革委会主任后面,讲的话却是全村最叫得应的人,并且经常“倚老卖老”。 刘主任在村中颇有威望的另一个因素,他有三个十分得力的儿子: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大队的“赤脚医生”;二儿[SITESERVER_PAGE] 子中学毕业回来,就被送出去学开拖拉机,成了村中唯一一辆拖拉机的驾驶员;小儿子那年仍在中学读书,成绩不错。据刘主任说,只要小儿子读得上去,一定“推荐”他去读大学。 因为儿子在村中特别“出挑”,全家经济收入较好,在村民中颇有“号召力”,就连村里说一不二的卢支书,见了他也要“让”三分。 我们初到金村时,村中空地旁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刘姓宗族祠堂,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是,从雕刻精细的梁柱上,仍能隐约见到当年的恢宏。可以想见,刘姓以前在当地是一个相当有影响家族。 村中最“有权势”的人,除掉支书、生产大队长、贫管会主任外,也就是会计了。会计叫刘干民,掌握着村中的财权,大家最关心的每年“分红”都是由他张榜公布的。因为他是大队会计,高中毕业,有文化,又会打算盘珠,虽然农活干得不多,仍能拿到仅次于支书、大队长的最高工分。尽管他每年出工的日子不多,而且经常借口“结账”,跑到外地走亲戚,回来却要报销工分。 刘姓族人中最德高望重的人,叫做刘保民,我们到时他已经是70多岁高龄的老人了。听人介绍,他早年到上海去,加入共产党,参加过工人运动。后来脱党了。一直在上海邮电局工作直到退休。退休后,刘保民回到了老家,在金村安度晚年。老伴早已过世,他请了一个保姆帮他做饭、洗衣,料理家务。 刘保民是一个村民常常叨唠的人,因为他的退休工资高达86元,按月寄来,从不出差错。一个人每月收入86元,对于村民来说,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因为,公社书记、革委会主任等国家干部,最高工资也不过五六十元。所以四乡百姓只要一谈到刘保民,无不带有几分敬慕之意。 金村溪穿村而过,有一座小木桥与对岸连接,对面山坡上就是金村学校。校中的教师大抵是上面派下来的。当地人称“完小”,因为这所学校1至6年级齐全。 木桥边,有一家代销店,一个店主兼营业员。一大早,就要推着独轮车到四里地外的许村进货,代销店也代为收销农副产品。 农村的“美味佳肴” “文革”时,农村生活艰苦。尽管生产队分配的自留地极少,村民们仍能想出各种办法度过难关。他们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坞里,或者说经常要被水淹的溪滩边(被集体所废弃的土地)上种一些南瓜、冬瓜、番薯之类的瓜蔬杂粮。这些作物一般不要太多的管理,春天种下去后,只有抽空去放一把草木灰,或浇点肥,秋天就会有收获。 可是,我们这些从城市来的中学生,啥都不懂,哪能有村民的“偷生”技巧?刚来时,父母给我烧了几瓶干菜焐肉、炒酱丁之类的小菜带着,但不几天就吃光了。平日除了腌菜、罗卜、番薯、玉米、菜粥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充饥了。 有一天,几个知青在路上打死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听说,邻[SITESERVER_PAGE] 村有一个知青是福建人,敢吃蛇肉,大家便把蛇拖到他那里。这位插友一看见这么大的蛇,就激动起来了:“啊呀,你们有这么好的东西,好吃得很哪!”于是,几个大胆的知青,便加入了帮厨的行列,剐的剐,洗的洗,切的切,掌厨的还是那位福建插兄。那天烧的是“清炖蛇肉”,不一会儿,汤水就在锅中翻滚起来了,雪白雪白的,煞是诱人食欲。 几位小女生吓得不敢吃,我们这一群男生则求之不得。我将筷子伸进浓白的汤里,捞了一块,尝了一下,果然鲜美无比。只是觉得没有鳝鱼那么嫩,蛇肉很有嚼劲,又喝了一勺汤,不仅味鲜可口,而且浑身舒坦。 女生陈美儿,因个小瘦弱,生产队照顾她在仓库看管粮食。有一天,她告诉我们,晒谷场后面堆稻草的破屋里有一窝老鼠,硕大肥壮,吓得她不敢进去。众知青闻讯大喜。那天傍晚,几个大胆的知青悄悄爬了上去,果然是一窝老鼠,其中还有不少粉红色的幼鼠在爬动。众人四周团团围定,冲上前去,一阵猛砸,几只老鼠抽搐了几下,便倒下了。这次掌厨的,还是那位福建老兄。他用开水将老鼠一淋,便轻巧地剥下鼠皮。大家七手八脚地忙开了,有的开膛破肚,有的生火烧水。 然后,切成小块,放上盐酒,在小火中清炖,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了。我们当中有一位是金华人,他说,在他家乡还有一种烧鼠肉的方法,味特醇。做法是将洗净的鼠肉用竹叶、荷叶包好,放在烧尽的热炭灰中烤,蘸着盐巴吃,味特好。我们试了一下,果然味香肉嫩。这一次,连几位胆小的女生,也当仁不让地大嚼起来。 邻村有一个知青对我们说,他们村里有一条恶狗,看见村民都不咬,唯见到知青便乱叫乱咬,还有咬伤人的,许多胆小的人,夜间都吓得不敢出来。有人便提议说:“何不杀掉这条恶狗,为民除害!”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此事不能由当地的知青干,否则张扬出去,坏了我们知青的好名声。 于是,那一天该村的几个知青假装进城去了,通知外村的知青将恶狗诱出村子。众知青一拥而上,一阵乱棍,将狗打昏了,迅速把狗抬到别村的知青点烹煮。 此时,大伙早已准备好了酱油、老酒、生姜、大料等调味品。知青们捡柴的捡柴,烧火的烧火,掌勺的掌勺,还打来米酒,一阵忙乱。等到屋里狗肉飘香的时候,大家围着桌子坐定,吃肉饮酒,半导体里放出激荡的革命歌曲,众人此时不由得“意气风发”。 “八·三洪水” 1974年8月3日,金村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水灾,当地人称之为“八·三洪水”。1974年8月初前后,大洲一带一连数日大雨不停,溪水漫涨。原来村旁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突然变成了一条狂放不羁的“黄龙”,奔腾呼啸而下,溪上的木桥被迅速冲垮,数年来辛苦砌成的堤磡一夜之间就被“黄龙”毁掉。洪水漫进村庄,多数房屋、田地淹在水中,将近1/3的民居被洪水冲倒,多年来依靠肩挑手砌建起来的“大寨田”,霎间无影无[SITESERVER_PAGE] 踪。远远望去,山村、农田在一片黄色的汪洋中,能见到的只是村前一排大树在洪水中巍然屹立。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那场灾厄,多半是老天不照应,淫雨连绵,造成山洪瀑发。另一个因素却是人为造成的,是多年来人们无休止地向大自然“索取”而得到的“惩罚”:村民们不断地砍伐山上的树木,以换取年终可怜的“分红”。高山上的百年大树被砍下以后,甚至连树根都挖出来当成柴火烧掉。 砍掉树木之后的山地,普遍被改造成了“大寨田”,或者是种植蕃薯、玉米之类的山地农作物,用以填饱肚子。但这样做破坏了原有的森林植被,改变了浙西山区的生态环境。当暴雨来临之时,土壤失去了树木植被的保护,山上的泥土随雨水冲进了溪沟,汇成的滚滚泥流,摧毁了村庄、田野。 当“村小”代课老师 有一次,金村小学的一位老师病倒了。据说,他家的负担太重,长期营养不良而积劳成疾。学校需要安排一个人代课,管知青的刘大伯,也就是“金村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主任的刘际亮便说:“还是小龚去吧,他人老实”。随意的一句话,或许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此后,凡“村小”有事,大队便安排我去代课,一时,便成了随叫随到的“替补老师”。 刘大伯虽然不是大队革委会头儿,但是他那个头衔“贫管会主任”却是能直接管理金村学校和知识青年的。虽说这个职务不拿工资,也不计“工分”,也无什么“特权”,但是他在村中辈分较大,说话还是蛮管用的。 有一次,梅城评“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大队支书识字不多,按惯例,村小老师有“捉刀”义务。那一阵子,我刚巧在村小代课,这个任务便落到我身上了。别的老师对于写总结都很头疼的,而我对此倒蛮有兴趣的。 于是,由我起草代写了一个总结汇报。那篇报告大致是这样写的:金村干部和贫下中农在党支部的领导下,通过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认识到保护森林资源的重要性。村子虽地处偏僻,但是森林资源丰富。村民在支书的领导下,依靠集体力量,一边砍伐树木,一边开荒种地植树造林,不仅提高了收入,而且还造福于子孙后代云云。 未料,此报告送上后竟得到好评,也许这个报告点到浙西山区普遍存在的“穴点”上了,村民经过“八·三洪水”的教训,懂得了改造生态自然的重要性。再后来,金村大队居然被评上了“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 大洲原本就是全县最偏僻的几个公社之一,金村也是一个远离城镇的自然村,自古至今都没有被县官看重过。以前几任老师也替支书捉刀,反映多数平平淡淡,这一次,总算给了村干部们一个大大的“露脸”机会,村民对我不由刮目相看。 上面还组织了一个所谓“先进事迹报告团”,到各村各乡去宣讲:如何保护森林资源,如何开展兴修水利等等。那份报告署的大队支书的名,原本是要卢支书亲自去巡回演讲的。但卢支书推[SITESERVER_PAGE] 说“太忙,抽不出时间”,我作为“知青”、作为“村小教师”、那份报告的起草者,顺理成章地成了报告团的成员。那次巡回报告的经历,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几乎走遍了梅城区所有的乡镇村落,让我对整个梅城地区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这对我以后的工作不无益处。 未久,凑巧有个“代课转民办教师”的指标,尽管当时也有几个人眼红,但最后我还是成了正式的“民办老师”。 所谓民办教师,又称“民办公助”,这在当时农村学校是相当普遍。月薪28元,一半由国家拨给,另一半由生产大队在集体资金中补助。 我马上写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亲,他们也挺高兴的,因为我毕竟能够“自立”了。在我没有当老师之前,父母怕我在农村劳动太辛苦,如果吃不好,会影响健康,总是熬熬省省,每月从父亲的工资中给我汇10元钱来。现在,我清楚地告诉他们,我有固定收入了,可以自力更生了,不必再给我寄钱了。 虽然那时正处于“十年动乱时期”,作为教师并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但是,对于乡民来说,村小老师仍然是一个颇受人关注的职位。老师不必下田干活,不需要饱受日晒雨淋,有固定的收入和作息时间。手上戴着手表,在村里走来走去,许多村民将村小老师等同公社干部来看。 放学后,老师出村办事,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便会问:“某老师,现在几点了?”老师便会扬起胳臂,说道:“现在11点多了,该回去吃晌午饭了。”对于那时的人来说,手表是一件极为稀罕昂贵的物品。乡民眼中,只有公社干部与“村小”老师才配佩戴。记得父亲当年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价钱是120元人民币,如果折算起来,我每月工资28元,几乎要4个多月不吃不喝才能凑足这个数目。 虽然学校里有寒、暑假,但是每个学期结束后,教师们仍要集中到县城办“学习班”,约20天左右,多是研读中央文件、学习“毛选”、听领导作报告等。然后,参加“双抢”劳动。 许多乡村老师把进城集中学习当作是一次“假期旅行”。毕竟常年呆在乡下,远离家乡,到城里去的机会不多。这样的学习,名正言顺,既可以报销来回车费,还有免费的地方居住,吃饭大家各自掏腰包,购买饭菜票,在食堂里集中吃。 我们一般住在城里中、小学校的教室里(学生已经放假),打地铺,或者将教室里的课桌拼起来做成一张张“床”,再把各自带来的铺盖铺好,就成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夏季的梅城不如山里来得凉快,有一段日子教室里实在热得不行,同行的一位老师热得喘不过气,想了一个法子,就在水泥地上洒了几桶井水,然后铺了竹席,睡起来倒是相当凉爽。但是,学习时间日久天长,虽然有老师劝过他,这样对身子不好,但是他依仗年轻、筋骨好,没有在意。后来,听说这位教师得了关节炎,还因此影响到工作。 老师们每天上午学习“毛选”、中央文件、首长讲话,或者听取县、区领导的报告。大家学得很认真、听得相当仔细。领导[SITESERVER_PAGE] 的报告最后多是参照本县、本区的一些实例,洋洋洒洒讲上大半天。每天下午,老师们分组学习讨论,谈学习“毛选”、中央文件、领导同志讲话的体会,然后进行“斗私批修”。晚上自由活动。 “学习班”开始和结束时,都会有县、区教育局的领导给我们作“动员报告”或“总结报告”。“分组讨论”时,领导一再强调,要求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就讲出来,做到“畅所欲言,”并且引用了毛主席的语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等等,并且再三拍胸脯,保证这一次不会如以往那样有“扣帽子、抓辨子、打棍子、穿小鞋”等情况发生。 虽然有领导的多次保证,但是,各位老师讲话仍然小心谨慎。在坦露“活思想”、狠斗“私心杂念”时,还是有不少教师讲了一些有内容的东西。大致上来说,虽然老师们的年龄、背景、学历各有差异,但是,发言内容大同小异,多数都是这样说的: 在没有上学习班之前,自己在工作中有许多想法,头脑中还有不少旧观念、旧思想作怪,有些问题实在想不通。但是,通过这次认真学习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著作、中央文件,听了领导的报告以后,政治思想觉悟有了进一步提高。回去后,一定要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步署,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继续“批林批孔”,做好本职工作,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在县城的集中学习结束后,老师们还要回乡参加“双抢”劳动,约需一个多星期至10天左右,“双抢”结束后,老师们才准许回家。所谓“双抢”,也就是夏收夏种。建德县属亚热带气候,四季分明。村民一年之中要种三季作物,也就是春天种早稻,夏收后种晚稻,秋后还要种一季小麦,农田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因此,“双抢”又称作“抢收抢种”,就是在早稻收获后,紧接着,马上播种晚稻秧苗,必要赶时间,如果晚了几天,就要待到秋霜后才能去收割晚稻,这就错过了时辰,影响了收成。 一般来说,就是当地党政机关的干部也都要参加“双抢”劳动。对于我们这些从乡下的民办老师,参加劳动不仅仅是“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群从打成一片”的“思想改造”问题,而且,只拿了一半的国家工资,另一半工资是由生产大队集体积累中支付的,这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 总而言之,“集中学习”、参加“双抢”劳动等零零总总的时间加起来,需要在暑假考试结束后占用一个多月时间,才能正式过上暑假。但是,这样的待遇,在别的知青眼里,已经够优厚的了,拿了工资回杭州探亲,更让他们羡慕不已! 回家之路 当了民办老师后,有了寒、暑假,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探亲了。当时,从乡下回一趟杭州并不容易,必须从金村出发,沿着曲曲弯弯的山路,步行20几里,到下涯埠搭长途客车,再到杭州。 每天从建德到杭州的客车不多,早上的班次从白沙镇发车,[SITESERVER_PAGE] 一般在七点多就到了下涯埠。通常的情况是,如果那班车坐满了,长途车在下涯埠就不停了,一晃而过,人们只好在那里枯等到下午的第二班。 我们大多是坐下午一点多的那班车到杭州的,如果碰到一点多的那班车也坐满人了,车子便会又扬长而去,旅客或在下涯埠宿夜,等第二天再走。也有的人赶时间,就到杨村桥去等梅城开往杭州的汽车。当年从下涯埠到杭州的车票价钱是3.60元,车到杭州武林门总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听说,从建德到杭州如果坐轮船去,就可以节省钱了,只是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从建德水路到杭州必须分三段走:先步行到下涯埠,搭本县到梅城的班轮,那是一种小火轮,大约2毛5分钱就可以到梅城。乘梅城到七里泷的班轮,只须3毛多钱。七里泷修了富春江大坝,从梅城来的班船不能直达杭州,须先停靠在坝上的水库边,乘客下船后,自行走下七里泷水电站,在大坝下游不远处有从七里泷到杭州的班轮,一般要等到上游的轮船到了,旅客下坝上了船再开。轮船到杭州南星桥码头已经摸黑了。从七里泷到南星桥这段水程的船票是1元2毛,这样总算起来,只须两块多点钱就可以回家了。比乘长途客车要便宜多了,因此,我们常选水路回家。 最“快活”的时候 说到在乡下最“快活”的时候,莫过于年终的“杀猪宴”了。乡下与城镇不同,特别是大洲这样一些较为偏远的山村,村里不经常杀猪,山民又不进城,所以,半个月能闻到一点肉腥味,已经算是生活不错了。故而,家家户户都有“杀年猪”之举。也就是说,平时想吃肉憋得慌,到了年末,家里养的猪开杀了,不是拿到市场上去切肉卖钱的,而是留着自家吃。 在金村,杀猪宴比年夜饭还要料足,什么清炖大块肉、炒猪肝、粉肠蒸咸菜、白切猪心、猪血豆腐汤、豆芽菜滚猪肺等等都摆上了桌面。年夜饭的酒菜虽丰盛,但是,村人在年前大多已吃了不少荤腥菜,肚里油水足,故而,就是上等菜肴上桌,大抵品不出啥滋味来。可是“杀猪宴”就不同了,大伙平日省吃俭用,肚里“燥”得很,想吃肉想疯了,一遇上好菜,狼吞虎咽,大吃大嚼,犹如“肉逢饿汉千碗少”,才能觉出食物的真味。 金村的杀猪宴多数不邀外乡亲友来团聚,而只请本村亲朋至友上桌。金村杀猪宴大都摆在自家客堂,上桌的都是同宗兄弟叔伯、邻居好友,大伙一醉方休。这些人不是一般亲戚,而是至朋好友。各家各户都有遇个急事,比方说,盖房造屋,修漏补墙等等,总得请人帮个忙吧,有些琐碎的小事,临时缺了个人手,相帮的人大多是村坊的亲朋至友,钱是拿不出手的----到时总得酬谢人家呀,请吃个杀猪宴,既能增进邻里亲朋关系,又是聊表谢意的最好方式。 每到杀猪日,房东或平时较为要好的乡亲,总会邀请知青也来大吃一顿。我们知青,几年来面朝黄土,背负青天,肚子“刮”得很。一听说请吃杀猪宴,无不个个喜形于色,心想,这一下可[SITESERVER_PAGE] 算要好好大吃一顿了,以填补往日的饥燥。 宾客进屋,只见女人在灶房内忙上忙下,洗的洗、烧的烧,厨房里不时传出炒菜的声响,堂前火塘中焐着炖猪肉,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小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真有点过年的气氛。 一大碗炖猪肉就摆在眼前了,只见粗瓷碗中,猪肉切得方方正正,豆腐干大小,用山泉、米酒、大料、辣椒干,放在火炉上用土制瓦罐炖制的猪肉,确是不同凡响。肉炖得酥烂,入口嫩滑。席上最受欢迎的大肥肉,便是猪脖圈上的肉膘,每人一连吃二三块肥肉,还不过瘾。 吃的饭是白米饭拌玉米细粒,米饭之中,油珠滴滴渗进,白中带黄,煞是诱人食欲。金村人最爱吃的菜是“干菜蒸肥肠”。这道菜,在馆子里不曾听说过,可在金村却是家常菜。干菜中伴有青椒,使得肥肠的油渗进干菜、青椒里,别具一股鲜香。另一个大菜是肺头炖山笋。做法是先将肺头烧酥,置火腿、冰糖,再放进野竹笋、红辣椒。细细的笋尖,浸泡在浓浓的肺头鲜汁中,不仅色泽亮丽,而且原汁原味;肉汁令笋尖又鲜又嫩,加上红辣椒佐餐,在席上特受人欢迎。自从我回城后,每想到下乡时的杀猪宴,总是垂涎欲滴,想来在乡下最快活的日子,就数杀猪宴了。 参加函授培训 1975年以后,小平同志出复出,全国开展了“治理整顿”工作。我虽然是村小教师,但是也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学校里虽有几个高中或师专毕业生当老师的,但多数是“文革”中培养出来的“工农兵学员”,文化程度有限,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于是,区里对于文化程度不足,现在又坐在“民办教师”位置上的人进行了系统培训,规定每周一次,周六、周日到梅城的建德师范院校进行不脱产函授培训。考试及格,还可以拿到国家承认的函授“中等师范院校”的毕业文凭。 对于我们这些民办老师来说,最忧心忡忡的事,莫过于“没有文凭,资格不足”了,民办老师再是努力工作,再是得到学生的欢迎,再是得到家长的表扬,仍然是“白搭”。因此,对于民办老师来说,免费的函授教学,来回车旅费还可以报销,甚至可以拿到“中师文凭”、“国家承认学历”,这简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在村小教文科,这次函授学习的内容是语文语法、修辞之类的功课。当时,“古典文学”、“现代文学”或“国外文学”都作为“封、资、修”的东西而受到批判,惟有“汉语修辞”较宽泛,实用性较强,牵涉到“四旧”内容不多,故而选了这门课。给我们讲课的是何玉聪老师,当年他已是50多岁了。 说来也是凑巧,何老师是我在金村曾住过的一户农家廖新高的亲家,廖新高的独生女“文革”前在建德师范学校读书,何老师对她的女儿颇为欣赏,毕业后也就成了何家媳妇。 那一年春节时我回杭州了。何老师过年走亲家,到了廖家,就住在我的那个小房间。虽然是“文革”时期,屋里仍有几本“文革”前的旧书,诸如范文澜的《中国通史》、高尔基的《我的大[SITESERVER_PAGE] 学》之类。在桌子的台板下还压着一张《高尔基在伏尔加河上》的画。 大概廖新高曾向何老师介绍过我在村中的为人处事,及家庭背景,所以在没有见到我之前,何老师就已对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次培训更使我们有了师生之谊。 有一次课后,我去拜访了他。何老师为人相当谦恭,生活也很简陋,独自住在一间小屋内,室内除了床铺、几张课桌拼起来放置行李和脸盆架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陈设。何老师向我解释说,家人都回武义老家去了,妻子1963年时就被动员回乡,自己刚从干校来此不久,能够有个地方安张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何老师知道我父母是“右派”,非但没有疏远我,反而说话没有什么顾忌了。可以说,何老师与我一见如故,以后经过几次交谈,居然成了忘年之交。有一次我告诉他,很想看看学校的书。他说,下午你进图书室去挑书好了,选好了,放在我桌上,我替你拿出来。“建师”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学校,虽复校未久,但是过去的存书量仍然不少。从此以后,每周日下午,学校放假,他竟让我溜进图书室看书。后来,我每次去梅城总要偷偷捧回一大包书。隔几周,看完了,又去换一些书籍回来。晚上,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读“禁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和快感。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78年恢复高考,我进入杭州大学为止。 回城 1975年之后,随着小平同志恢复工作,以及“治理整顿”初见成效,各方面逐步走上轨道,知青陆续走上了返城的艰辛之路。 知青返城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办法的“革干”子女,可以通过大学的“工农兵学员推荐”,或者通过“参军”,转而进入军队院校等曲线路径离开农村,继而进入政府机关工作;一般干部子女、工农兵子女或者那些“有门路的人”,也可以通“招工”的方式,进入城市。但是,许多知青没有这样的渠道,也没有这样的背景。他们也有一种出路,就是“病退”,即自己跑到医院去,让医生出具证明信:不能适应于农村的体力劳动。这个方法竟然屡试屡灵,我们一起下乡在北坞的那位漂亮女生朱莉亚,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回城的。 一批又一批的知青返城了,剩下来的人也就是些毫无门路的普通人家子女,以及我们这些所谓“黑六类子女”。可想而知,当时我的那种失落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不久,我的机遇来了。1978年恢复高考,对于我们这些“剩余者”来说,可说是天大的喜讯。报纸上一有这个消息,父亲就写信来,要我去参加考试。但是,大学,那是一个多么遥远而高不可及的神圣殿堂,它的门能为我这样一个“黑六类”成份的人而开吗?再说,我的正式文化程度只有初中毕业,而那个所谓“初中”的最后半个学期,已经进入了轰轰烈烈的“文革”,又学到了多少知识? 父母亲给我弄来了“复习提纲”,我走上艰难的复习备考之路。好在我已经当了多年村小教师,对于一些基本知识早已讲得滚瓜烂熟,不用再多做准备。不妨去试一下,也许这是回城的“背水一战”了。 我们参加考试的地方是杨村桥中学,离开金村约50余公里的地方。据说,那年到杨村桥中学参加高考的人多达五六百人,有十七八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更多的是像我这样经过“十年荒废”,年龄已是30岁左右的人。坐在考场里的人,既有我的学生,也有如我一般的老师。历史的机遇最终垂青了我,这一考,使我顺利地考入了杭州大学;我随后离开了金村,结束了知青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