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建炎三年(1129),杭州升“州”为“府”,从属九县。后来定都,京城虽称临安府,却只在杭州十扇大城门以内。按《乾道临安志》说法,城内的厢、坊划分,是在绍兴八年(1138)之后。再早,虽然有“坊”的说法,但只是作坊的“坊”,前店后坊的意思。 厢与坊巷,就此有了沿袭,尤其“厢”,还成了江南各县府所在的行政单位。直至改革开放,不少县城,仍以“城厢镇”相称。不过,杭城的厢名后来却是淡了,坊与巷,倒是八百年如故。所以,清末一本煌煌城史,大名就叫《武林坊巷志》。 姜青青先生的《〈咸淳临安志〉宋版“京城四图”复原研究》,以史料为据,利用电脑技术还原了因年代久远湮没不彰的地名,清晰的再现了京城内外厢、坊、巷的分布,本文就此读图闲侃。 1、最初的“坊”名,来自巷子两头的牌坊 1169年《乾道临安志》载,杭州城内最初是七个厢,下辖六十八个坊,不包括凤凰山上“宫城厢”,那不是府尹管的范围。不过,绍兴十一年的临安府尹(最初称郡守)俞俟有想法,他和赵构说:皇上啊,城外南北两地,“人烟繁盛,各比一邑”,是否在江涨桥和江干两地,再各设一个厢。 邑,指大城镇。杭州外扩了,还是分层管理的好。赵构龙头一点,城北、城南从此享受到了厢级待遇。那时,城内每厢大致有八万多人,江涨桥和江干两地的人也少不到哪里,一厢之长虽说是正县级干部,但问案打屁股只有“六十以下”的权限,权力不大琐事不少。 一坊之长是里正,多由乡绅兼任,刘邦就当过类似角色。好在杭州的一坊是一条巷子的为多,每条巷子相对封闭,没有后来那种横七竖八的小弄岔路走通。只要火烛小心,治安尚可,不会像刘邦那样十里乡地盗贼如虱。 这时的“坊”名,出自巷子两头新竖起的牌坊,原本俗得要命的巷名都有了新坊名,又儒又雅,写在刺纸(名片)上,提高了档次。譬如,狗儿山巷写成睦亲坊,鹅鸭桥巷写成延定坊,糍团巷写成怀信坊。直到五十多年前,这种牌坊,仍在杭城偏僻的巷口有所遗存。 到了1252年的《淳祐临安志》,杭城有十二个厢,八十九个坊了。除了左一厢拆分成左一南厢、左一北厢,又向城外东、西扩展了两个厢。后两个厢和城北右厢、城南左厢一样,不属于京畿区块。一到落黑,都要关在十三座城门之外。哪怕半夜火起贼来,呼爹喊娘,没有临安府节制司的发话,不会开城门出救。 1268年《咸淳临安志》上,杭州人口已破百万,八十九个坊又拆分成九十六个坊。譬如,左一北厢中的太平坊,本来是东西向再带一条南北向的巷子。这一拆,析出了一条新街巷。新街巷歌馆较盛,情况特殊,由此就成了单独的坊的单位。东西向的太平坊巷也成了单独的地名,叫到如今。南北向的新街巷后来改名后市街,也一直叫到现在。 2、说说“京城图”中左厢的坊巷 “京城图”,是一张以城墙为界的城内八厢的示意图,南城墙大致在如今梵天寺路、慈云岭一线,东近现在的中河高架,西到现在的玉皇山路。西城墙,大约沿了现在的玉皇山路、南山路、湖滨路、环城西路,到环城北路。北城墙,沿环城北路的南侧,从环城西路往东,到东河凤凰亭。东城墙沿了东河西侧,一直到南城墙。 城内八厢,分左右各四个厢。不过,左厢与右厢,究竟以什么轴线为标准?厢所辖的坊的配置,以多少为标准?还是让后人莫名其妙。譬如,左一南厢,才四个坊,大致是如今河坊街以南,西起上城区中医院西侧,东到吴山西北麓,南到清波街的一小块。如今尚存地名,有安荣坊的安荣巷。 左一北厢,大得离谱,有十六个坊外加三条坊一级的街(也就巷子一条)。方位在如今河坊街以北,旧仁和署路往东,到中山中路。其中,清河坊与太平坊巷、后市街、吴山坊的吴山(大)井巷、康裕坊的八作司巷,流福坊的府前(街),地名尚在。市西坊的坝西巷,也就是洋坝头以西,以前的三桥(址)直街,建造西湖大道以前,仍在。 清河坊,《咸淳临安志》称是宗阳宫到御路的一条巷子,也就是现在东河坊街的佑圣观路到中山中路一段。不少的书,说清河坊的地名是因为张俊的居住,其实错了。绍兴十二年十一月,张俊被免枢密正使,交出兵权,授“清河郡王”,是赵构给他吃的空心糯米汤团。 郡王,西汉时有封地,拥有武装。天高皇帝远,哪怕是只猢狲,都可称得霸王。但张俊的“清河郡王”是虚的,是一个清湖河的空头名份。清河郡王的府邸在中和坊与天井坊之间,西临清湖河,大致在如今的老杭四中到公安局地块。张俊死后,追封循王,府邸又称“张循王府”。 左二厢十八个坊,仅次于左一北厢,在如今中山中路与中山北路的西侧。地名遗留有:积善坊、寿安坊的官巷、定民坊的棚巷、报恩坊的观巷。不少坊名,都能读出时代气息。譬如,绍兴四年,朝野大抓教育,设立各大专院校,狗儿山巷建起了皇室宗亲子弟学院,狗儿山巷改名宗学巷,竖了睦亲坊的雅名。这从中就能看出“中兴”时对教育的重视,因为在此之前,皇室弟子的教育,是按宗亲各系分为六处授课的,亲疏有别,教育失当。在睦亲坊内,众宗亲一视同仁,和和睦睦,教育也有了改革提高。 睦亲坊在如今平海路与中山中路交接区块,当年,此处还有京城最大的陈记书肆,老板陈起,收藏、刻板、印刷、出版,负有盛名。陈记的版书,也成了后世珍品。姜青青对此颇有研究,本文恕不赘言。 明时,睦亲坊有浙江按察使署,拥有当下警察厅的职能。署门广场有牌坊两座,一名“明刑”,一名“弼教”,这两名出自《书经》“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宋、明时期,“五刑”即“笞、杖、徒、流、死”,即鞭打,棍棒板子,服刑,流放,杀头。清初,张苍水就是在“明刑”的牌坊下被砍头。临刑时,张苍水要求“坐而受刃”,拒绝跪地,是一条汉子。 相比五刑,“以弼五教”就温和了。也就是以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常之教,潜移默化,辅助教育。“弼教坊”一名,就此留了下来。 左三厢有八个坊,留有地名的有钦善坊井亭桥南、甘泉坊相国井巷。这么一纵一横,大致留在如今的浣纱路和解放路的记忆中。 3、右厢的坊巷所透出的城市万象 右一厢十个坊,在如今中山路两侧,其间官署众多,所辖的民居跨度也就大了。从现有地名来看,南到太庙,北面要到柴垛桥、荐桥。 右二厢有十七个坊,大致在当年的市河(现光复路)北段两侧。通和坊的金波桥巷、武志坊的李博士桥巷、戒民坊的棚桥巷等一些以青石拱桥取名的巷子,如今仍留在没有河流的光复路上。当然,也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譬如同德坊,地块远在如今的武林路上。《咸淳临安志》特意标注说:同德坊在“祥符寺西,俗呼灯心巷。”祥符寺早已不存,旧址在现龙兴寺经幢西侧,同德坊灯心巷应该就是如今的灯芯巷,是右二厢的一块飞地,其划归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姜夔有诗句“南陌东城尽舞儿,画金刺绣满罗衣;也知爱惜春游夜,舞落银蟾不肯归。”以及吴文英的“肩舆争看小蛮腰,倦态强随闲鼓笛;问称家在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让我读出了右二厢居住者多是社团中人的身份,譬如圆社(蹴鞠)、 绯绿社(杂剧)、遏云社(演戏)、同文社(鼓词)、角抵社(相扑)、绘革社(皮影)。 蹴鞠就是玩足球,圆社是个统称,细分,各有响亮的社名。宋时的蹴鞠,是拿足球当毽子踢的,并非不要命的相博。球艺,也有交流之处,譬如附近的黄尖嘴蹴球茶馆,终日高朋满座。 那时候,皇上每季都要到现在的武林路上景灵宫去向北祭祖,称“孟飨礼”。祭拜完了,去教场看热闹。走马、踢球、射弓、飞放鹰鹞、赌赛、老鸦打线、告天子,排着队演。这教场,就在同德坊灯心巷西侧。将此坊归于右二厢,是否便于“歌舞升平党”的节庆管理?也难说。 武志坊的李博士桥巷如今太短,才五六个浅屋门面。当光复路还是一条河的时候,李博士桥巷就长了,过了桥,一直要到河的东头。将李博士桥巷命名武志坊,和城外的几个武状元坊就不同了,因为李博士李性传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科进士。 那时候,主张北伐的韩侂胄虽然被害,但朝野上下对收复北地的崇武之心,尚存。这有点像陆游老汉,到了退仕,都称杭州是“行在”,是皇帝暂住之地,不承认京城。是的,单以李性传在此闲居时写的《武志》作坊名,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当时的理宗赵昀,是从绍兴乡下找来的正在玩泥巴的皇室后裔,朝纲完全被丞相史弥远控制,理宗闲着也是闲着,找人为他开讲理学。一个偶然,在“诸军审计司”当“干办”的李性传向理宗进言:讲理学的人,也不见得说到实处,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理宗问他“实者何在?”李性传说了一句很得体的话:“在陛下格物致知,以为出治之本”。意思是,只有对物事的原理追究到底,才能找出治世之本,而不是打口水仗。就这一句话,李性传被擢升“武博士”。 “武博士”,一种高级职称,授予那些有“经济世务”头脑的人,有别于纯“子乎者也”的仕人学者。当时,朝廷官员的升迁,尽出史弥远之手。理宗给了李性传一个武博士,史弥远也不在乎。不过,史弥远死后,李性传倒是官运亨通,从兵部尚书,一直当到同知枢密院事,享受副宰相待遇。不过,朝野中那股收复北方的势力,并没有因“武志坊”的彰显强盛多。 右三厢七个坊,在如今清泰街往北,中河两岸。留有地名的有:善履坊丰乐桥巷、昌乐坊荐桥巷、兴德坊盐桥巷。其实,杭城八厢中,最复杂的还是右四厢。在《淳祐临安志》上,右四厢只辖一个坊,但在《咸淳临安志》中,却有九个坊,还分布得相当散。有如今的新宫桥以北区块,也有现在的众安桥与湖滨区块,难道这厢是一个后设的“收容队”? 4、侃侃“西湖图” “西湖图”范围太大,南起范村、六和塔,西到老余杭。画这幅示意图的人要心太重,失真得也厉害。不过,城西厢中的西湖区域,以及四周山地,还是标得比较详尽。还有,城北右厢与城南左厢的西南部分(现八卦田与闸口区块),也有显示。 在《淳祐临安志》中,城西厢只辖一个状元坊,也就是赤山路(现赤山埠)。十六年后,《咸淳临安志》说城西厢也还是一个状元坊,没有增添。不过,从后来的史料和话本中看,城西厢的居民确实多,住得也很分散。 譬如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十四卷,说到南宋时杭城有个教书先生吴洪,某日被朋友王七三硬邀到龙井去玩。返回时,王七三晓得吴洪新婚,返家心切,故意说“我们过驼献岭,去九里松路上的妓弟人家睡一夜如何。”可见,当时的城西厢,有点复杂。 仁和县仕人郎瑛,整理出前人的《九里孤松》一诗,有“曾向林间构小窗,卧看苍翠拥旌幢”句子,说是作者醉卧在九里松的农家乐中,看那穿天松树与酒旌茶幡的连绵飘扬。读这些文字,说南宋的城西厢只辖一个坊,谅必个中也有一些缘由。 再看城北右厢,只辖两个坊,一个是坊级单位转运司试院路,即湖墅区块。另一个是状元坊,在北新桥南侧。湖墅,南宋也称“湖州市”,是京城三大米市中最大一处,东粮泊司巷,就是当年地名的遗留。那时,从老运河(上塘河)东来的“苏、湖、常、秀(嘉兴)、镇江”的漕运,都停泊、卸粮在此,附近有不少粮仓。 除了米市,城北右厢还有京城人舌尖上的鲜鱼市,以及远途航运。因此衍生出的船客、船夫、坝夫、脚夫(推独轮车)、挑夫、贩夫的吃、喝、住、租,以及承揽船票的“官牙”,栉比鳞次。“官牙”承接远途货运,沿途有官府照看,船客不用担心途中被强人“卟咚”一朴刀捅进水中。湖墅的水运兴旺,大半也有这官营的缘由。 城北右厢的状元坊,《咸淳临安志》特别注明是以端平二年(1235)居住在此的武状元朱熠命的名。城南厢也有状元坊,也同样注明,以嘉定七年(1214)此地的武状元刘必万命的名。它们和“武志坊”一样,刻意透出的,都是时人对北宋以来崇文轻武的扬弃。 5、“浙江图”与“皇城图” 浙江,即钱塘江。“浙江图”有城东厢的整体示意,还有城南厢的东南部分,城北厢的东北部分。不过,后两厢的失真较大。城南厢除了上节说到的状元坊,还有美政坊,如今美政桥区块,仍袭此名。 城东厢,《淳祐临安志》上只辖一个淳祐坊。到了《咸淳临安志》,“淳祐坊”这一有着年代记忆的坊名,改为了“富安坊”。这一更改,城东厢的水运繁忙,商市兴旺,园林旖旎,跃然而出。在城东厢中,还标有其他七厢都没有标注的“孤老院”,也可看出绘图者的有意。 当年,从建造第一座淳祐桥横跨护城河(现东河)起,没几年,从淳祐桥到如今的望江路,有十一座桥梁连接了城东厢。我在“城记”刊有《闲说斗富桥》一文,专说城东厢的繁荣,在此不再赘述。只是说一句,这一厢辖一坊,也难思议。 再说“皇城图”,在“京城图”中,本是一个南侧区块,《乾道临安志》称作“宫城厢”。大致从现在的宋城路往北,到万松岭路之间。单独的这张“皇城图”,更显出大内的气势。可惜,这一划时代的历史区块,经历了元初杨琏真伽的捣毁与焚烧,痕迹所剩无几。 如今能看到的是,“修内司营”的老虎洞官窑遗址、后院的月岩、一度成为殿司衙的圣果寺残留,以及圣果寺石壁上吴越的大佛像和众罗汉像痕迹等。还有,吴越的梵天寺、栖云寺、排牙(衙)石。最可惜的,是高宗赵构的手迹石刻“忠实”,落款被方方正正的铲走了。具有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应该是文革浩劫以后,实在可惜。 南宋大内,在如今某后勤部区块,地下遗迹应该尚存。我每走凤凰山脚路,总会对路西那墙侧的一口老井注目,从井壁垒石上那一种枯树似的沧桑来看,此井年代久远,应该是皇城旧物。读史料,当年元兵进城,虽按承诺,和平进入。不过,在后来杨琏真伽的掳掠和焚烧中,皇城中嫔妃宫女这群弱势,就近投井的肯定有。 秋叶萧杀,倏然想去,总还是没有战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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