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庆四年(824)夏,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期满,奉诏离杭赴洛。
在杭州的三年时间里,他四季徜徉于西湖群山之间,写下诗文无数。其中最脍炙人口的是两首关于春天的七律,它们全诗包罗的景物众多,但亦有重合者: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钱塘湖春行》)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杭州春望》)
南宋 梁楷 八高僧图中的白居易 上海博物馆藏
通往湖心孤山寺浅草才将将好淹没马蹄,在风中歪歪斜斜如同少女的翠绿裙摆,带着一阵扑面而来的,湿润的青草味。这是白居易关于春天杭州最深刻的印象。
白居易杭州的春天不吝溢美之词,但他最忘不了的却是那里的盛夏。在临行前的西湖饯别宴上,他道出了这三年里最难忘的心事:
征途行色惨风烟,祖帐离声咽管弦。 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 绿藤阴下铺歌席,红藕花中泊妓船。 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 (《西湖留别》) “绿藤阴下铺歌席”很像《钱塘湖春行》中的“绿杨阴里白沙堤”。不过后者是微凉初春的踏马骑行,而在炎热漫长的夏日,寻一处湖边绿荫铺席而卧,饮酒放歌,才是最为闲适的消遣。待红日欲颓、月轮初上之时,方慵懒地离席登船,携佳人泊舟西湖的三十里红藕花间(白居易有“绕郭荷花三十里”之句),直至兴意阑珊才缓缓而还。白居易记忆里的杭城初春是浅绿色的,盛夏的西湖边留下的却是粉面对红花的红粉色回忆。 北宋熙宁六年(1072)六月二十七日这天,杭州钱塘门外昭庆寺前的望湖楼内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午后,一位素袍高帽的中年文士上到阁楼雅座坐下,叫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就旁若无人地望着窗外湖景独酌起来。忽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飘来数朵大乌云,霎时风雨大作,片刻又偃旗息鼓。被匆匆来去的风雨激发了灵感,趁着几分醉意,这位名叫苏轼的文士提笔写下绝句五首: 磅礴涌动的黑云如同翻转过来的砚台,泼下墨汁无数,明亮发白的雨点如洒落一地的珍珠,跳着舞落入渔船。很快,一切又似风卷残云,归于平静,留下平明如镜的湖面,和倒映其中、温柔清澈的云影天光。 这第一首绝句将比喻运用的太过出彩,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另外四首。而最能说明此际诗人心境的,正是那第二首绝句。被放生的鱼鳖在湖中追逐,不知何人所植的莲荷到处开花;渔人枕着船头,随着水浪的起伏俯仰群山,身处轻舟也像领会了主人的心意一般,借着风力与月徘徊。 一年前,因上书直言王安石变法之弊的苏轼遭新党攻讦,无奈之下自请出京,通判杭州。
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如山鸟离开了樊笼,虽然远离了功名利禄,却收获了难得的自由,如那无主的红粉荷花,在宽阔无际的西湖上肆意生长。 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六月中的一个清晨,杭州南屏山慧日峰下的净慈寺外依旧残月高悬,树影映墙。三两个早起的僧人刚刚开始打扫,两名夜宿院内、轻装简从的文士已经踏出山门。他们是当朝大诗人、时任秘书少监杨万里,以及即将远赴福州出任知州的林枅[jī]。 二人乘舟穿过荷花开遍的西湖,登岸上马慢行在杨柳依依的山径,行了南山又北山,才恋恋不舍地道别。杨万里作诗两首为友人送行:若论名气,第一首无疑远逊第二首。然而正是有了它稍显平淡地铺垫了清晨送行的光景,才给了第二首自由发挥的空间。 在这两首诗里,杨万里的离愁别绪似乎被清晨西湖的美好景象冲淡了,不像他在另一首送行诗中透露的那样:林枅字子方,福建莆田人。自 22 岁那年进士及第,几番外任后于数年前回京做到了直秘阁,是杨万里的好友兼下属。但二人早在 7 年前同在广东为官之时就已定交。 此番在年近六旬之际回乡任职似乎是林枅自己所请。杨万里劝说他杭州是繁华的京城,又有绝美的西湖,即使子方兄放得下报国壮志,又如何舍得离开这个“红香世界清凉国”呢?
或许也只有告老还乡、落叶归根的冲动,才能让林枅狠心离开吧。
“红藕花中泊妓船”的白居易风流不可及;250 年后道出“无主荷花到处开”的苏轼,自在不可及;又 100 余年后的杨万里作“红香世界清凉国”,清新不可及。
穿越漫长的历史时空,斯人去了又来,那个红粉色的夏日西湖却不止停留在前人的记忆里,依旧在风情万种地等待着有缘人,前往自行拾取,映照出自我的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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