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3 月下旬，杭州各家报纸先后刊载一幅90年前的城北老照片，是由一个名叫费佩德的美国人拍摄的，由于照片里的这些旧景如今再也看不到了，所以显得弥足珍贵。费佩德很会取景，他的脚下是大片的水面，当天刮着不小的风，水面上可见层层涟漪。对岸三两间白墙黑瓦的民居，几棵参天大树，再后面是一飞檐翘角的楼阁，报上说是水星阁，相信看过的人都会感慨：想不到早先城北运河边竟有如此美景！

照片中那片水域说是历史上的白洋池（不排除是运河）。白洋池又名南湖，据史籍记载：“白洋池，在梅家桥东，周三里。”梅家桥即现在的梅东高桥，向东当是指以今体育场路中段为中心，向四面延伸的那片区域。白洋池当年是城东的小西湖。南宋时，白洋池北有个私家花园，叫张家园，又叫南湖园。南湖园是南宋循王张俊手里开始建造的，到他的孙子张镃时又“拓其园，葺其屋，遂成东城第一名园”。南湖园内有楼堂亭阁百余处，极为富丽堂皇，张家数代在此园内居住。但到宋淳熙十四年（1187），张镃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决定“舍宅建寺”。三四年后，朝廷赐额“广寿云禅寺”，但老百姓可能嫌拗口，一般仍叫张家寺。南湖园后因张镃失宠，败象开始显露。南宋末，张濡（张镃子）误杀元朝大臣，元兵攻破临安后，张濡被元人磔杀，家财被抄没，张家从此彻底衰落，此后张园就不像个园子了。再加上以后杭州一次次的火灾，把这一带烧得满目疮痍。明代中叶，地方官想通过祈求神灵来解决火灾这一令人头疼的问题，提出在城北一隅建水星阁，地址就选在张家寺这里。

至于为何选择在这里建水星阁，古籍是这样解释的：“杭州多火灾，故紫阳山顶用坎卦石以厌之，风鉴家谓东北尚空，乃于坝子门内梅东高桥之侧建水星阁，中祀玄武。阁势高耸，与八卦石、七星缸成鼎足焉。地亦幽静，阁之左右树梅花百余株，春来香雪纷披，足供玩赏。阁外有池，名曰白洋池，水极清洁。品茗评花，实为韵事，惜地太偏僻，人迹罕至，故丛游者不甚多焉。”

都说水火无情，杭州历代的火灾确实把老百姓给烧怕了。据清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杭州府部纪事》载：“宋朝建都，城中火灾二十一度，其尤烈者五度。绍兴二年五月大火，顷刻飞燔六七里，被灾者一万三千家；六年十二月，一万余家；嘉泰辛酉三月二十八日，延烧军民五万二千四百家，绵亘三十里，凡四昼夜乃灭；嘉泰四年甲子三月四日，粮料院后刘庆家火，延烧官府，下及军民七千家，二昼夜乃灭；绍定二年辛卯，大火，比辛酉之火加五分之三，虽太庙亦不免，城市为之一空。”从宋高宗到理宗的百年间，发生如此严重的5 次大火，读来令人心情沉重。有人做过调查之后，认为：“杭州多火，其弊有五：一、民居稠多，灶突连绵；二、板壁居多，砖瓦特少；三、奉佛太盛，家设佛堂，彻夜烧灯，幢幡风引；四、夜饮无禁，童婢酣倦，烛烬乱抛；五、妇女娇惰，篝笼失检。”可见宋室南迁给杭州带来繁荣的同时，灾难便如影相随。

建水星阁这个主意到底是谁出的？不详，或许是众人商议的结果。在科学不发达的过去，五行相克之谈盛行，水克火，故“此前人用以厌武林之火患者也”。不过老百姓谈火色变是事实，史载元代杭州也发生不知多少回火灾，最厉害的一次，把南宋皇宫也全给毁了。到了明代也是如此，明天启元年（1621）三月初五，仁和义和一图生员陈调燮家起火，延烧平安、东西如松等坊……猛火烈烧十余里，至次日晚始熄。又飞烧（杭州人俗称火老鸦）艮山门外临江等图，各延烧十余里。查报共烧毁人户六千余户，屋一万余间；万历年间烧一千三百多间。清代也同样，康熙年间湖墅大火，仁和烧二千九百家，钱塘烧一千二百家；据载，最厉害的一次火烧过钱塘江，把萧山西兴也给烧了。老百姓确实给烧怕了，但又拿它没办法，只好祈求神灵保佑。

建水星阁其用意与其说是求神，不如说是在作防火宣传，告诫大家用火要小心。据清黄士珣《北隅掌录》卷上载：“水星阁在白洋池上，形六角，如浮图，凡三层，高七丈八尺（自地至脊高六丈六尺，顶高一丈二尺，围圜十四丈四尺）。中供毘罗佛，此前人用以厌武林之火患者也。”从近距离的老照片上看，水星阁基座很大，与上面两层在比例上似乎有点失调。但整体显得端庄古朴，有一种厚重的沧桑感。阁偏东一碑亭，乾隆年间曾修过，当时种下百棵梅树，并重构玉照堂（张家园旧迹），数年后，“梅开如雪，游人之盛与孤山埒”。但后来就只剩下几棵棕榈树了。

水星阁曾被多次修缮，光绪二十四年（1898）十一月，水星阁火药局发生爆炸，震塌民居三百余家，压毙数十人。这以后的重建就大不如前了，不过好歹还在。1984 年，杭州进行文物普查，据劳志鹏《武林街巷志》载：“水星阁原建有观音殿、厢房、禅堂等，占地27 亩7 分。水星阁共三层，四面装有玻璃，1962 年杭州电子管厂建造时被拆，仅存石碑两块。一块嵌在厂内花圃墙上，高81 厘米，宽101 厘米，系同治七年（1868）重建时的记录，名《重建水星阁记》，楷书，于1997 年6 月17 日被移至杭州碑林保存；另一块在水星阁11 号住宅内，乃同治七年重建时的功德碑。”

位于中河高架桥下的水星阁遗址处，如今是一片水泥浇筑的，比水星阁要高好多倍的现代建筑群。于是笔者在想：过去民居大多是平房，火烧时尚有逃生机会，而如今城市建筑越建越高，隐患自然跟着增生，一旦发生险情，那高耸入云的楼层，能指望水龙头喷溅到半颗水星吗？或以为古人建水星阁的举动不值一哂，其实我们首先应该看到古人的忧患意识，他们的脑子里至少有咕嘟咕嘟上冒的水花，而现在科技固然发达，毕竟同样存在徒叹无奈的窘境，所以说，我们是否应该以此为鉴，在每个人的心底，搭建起一座醒目的水星阁？

摘自：艮山门外话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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