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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包伟民:甬西访古——高桥
来源: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微信公众号  作者:  日期:2022-09-08

驻足在甬西高桥面前,我们会切身地感受到历史的呼吸。在这一刻,历史不仅仅是泛黄纸张上的书写、学者书斋中的文字,而是以一座饱经风雨的桥的具象,在娓娓述说着千年的兴衰成败。本期“现场”栏目推出文研院邀访学者、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包伟民老师《甬西访古——高桥》一文,正如包老师所述,高桥在历史上经过多次的翻修,故事也在史书和口头上演绎出先后的版本,而接近与触碰围绕这座桥的历史,不是单纯的去伪存真的过程,去推演历史言说以如此样态形成的动机和因素,而是更富挑战性的工作。本文收录于《在田野看见宋朝》(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经包老师同意,我们特此转载,以飨读者。

甬西访古

高桥

文 / 包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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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伟民等 著《在田野看见宋朝》

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

我是浙江宁波人,宁波简称甬。父辈祖籍在宁波西郊,儿时跟随父母到西郊村落走亲戚,常听人说起附近有一个地方叫高桥,但从未去过。后来读书习史,以宋代史为主要研究领域,才知道明州高桥在南宋历史上有一段故事,于是就想着应该去“考察”一番。虽属乡邦,却也久未能如愿。今年春节期间,终于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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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西高桥

运河

“高桥”显然是以其桥之危耸高大,以形得名,平常多见。南宋明州当地就有两处高桥村,本文所说的甬西高桥属于清道乡,位于城西十五里,另外在城南五十里句章乡也有一个叫高桥的村庄,此村现在已不复存在,可能早已改名了吧。

甬西高桥本来或有其它地名,因桥成名后,原来的地名也就湮没了。此地后来经济繁盛,人口聚集,为甬西名镇。现在高桥镇建制仍存,有地铁一号线连接城区,在高桥不远处的“高桥西”就是一号线的终点站。镇区已经明显城镇化,不复远郊乡村旧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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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标红处即“高桥西”站

图中标红处即“高桥西”站

卫星地图

甬西高桥的重要性,是因为它位于明州向西联络杭州、并进一步沟通中原的交通要道上。

浙东地区的开发,早期以钱塘江南岸的会稽山北麓平原为核心,形成了中心城市越州(今绍兴)。唐代中期起甬江流域发展加速,增置明州。此地虽然滨海,但是因为钱塘江海潮等原因,其与杭州之间的海运不便。从春秋时期起杭越之间就已经断断续续开凿内河水道,到西晋,西起钱塘江,东到甬江的完整运河已经形成,习称浙东运河。南宋设行都于临安府(杭州),明州为畿甸,经济文化发展加速,两地交通繁忙,浙东运河为干道,越发重要了。

不过浙东运河的构成略复杂。从杭州向东跨过钱塘江,均为内河水道,即现在的萧绍运河。从萧绍运河向东到明州城,中间却有约百里利用了自然河流余姚江。江河相连的两头,西为上虞的通明坝,经过此坝由河入江;东为明州城西的西渡堰,今名大西坝,经过此坝由江入河。明州城虽然位于三江口,沿江岸也设有码头,但是人员物资大多出于内陆,交通毕竟以内河为便,这就是浙东运河水路复从余姚江经堰坝入内河的原因。甬西高桥就位于运河由江入河的关节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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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繁忙的萧绍运河

出明州城西望京门,有东西走向的河道,称西塘河,是城西交通干线,又称官塘河、漕河。沿塘河西行约十五里,是河与江相邻处,两水平行,江在河之北。有小河港从西塘河向北叉出,将江与河连接了起来,今称大西坝河。从塘河西来的船只向北折向大西坝河,前行约六七里到达其北端,就来到了大西坝(西渡堰)。原来大西坝北侧为泥坝,在余姚江涨潮之时,船只靠人力或畜力牵拉过坝,即可由河入江,进入浙东运河水系;或由江入河,进入宁波河网。南侧为水闸,控制河道水位,所以此坝兼具交通与水利双重功能。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西坝改泥坝为有轨电动过坝设施,南侧为水泥碶闸,近年随着公路交通发达才停用,2013年作为大运河——余姚江水利设施,被公布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其南端与西塘河交汇之处,横跨大西坝河耸立一桥,就是本文的主题——高桥。

石桥

现存高桥为清朝光绪八年(1882年)重修的单孔石拱桥,据文物部门提供的资料,此桥全长28.5米,面宽4.68米,拱洞跨10.3米,孔高6.8米。桥孔顶端到桥面约六七十公分,桥总高约8.5米。桥孔东侧下沿筑有1米宽纤道,沿西塘河路折向大西坝河东岸陆路。桥额的两侧石匾所刻文辞,南作“文星高照”,北作“指日高升”,这当然是为迎合在这一水道上匆匆来往的官员与士子的心理之作。桥的保存状况相当不错。整个桥体中心窄,两头宽,呈菱形,给人以稳重雄伟之感。从桥堍拾阶而上,东33级,西32级;两边有栏板24块,间置双覆莲花望柱,东西桥堍各一对祥云抱鼓石,十分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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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近景

站在高桥之上向南看,塘河在此处向南扩出不少,形成一片开阔水面,对岸到古桥西堍处筑了一条小坝,坝的北端有一体形略小的平梁石桥跨越西塘河。古来此河交通繁忙,行李舟车鳞集辐凑,想来当余姚江低潮、不便翻坝入江时,此处便可供船只停留等候之用。

沿西塘河北岸塘路就是明州城通往杭州的陆路要道,当年人们建高桥跨越大西坝河,就是为了接通东西向的塘路。据南宋《宝庆四明志》卷三《驿铺》的记载,高桥向东不数里有一个驿铺,称作景安铺,其所在地名叫马铺。从景安铺向西十五里是慈溪县的西渡铺,向东十来里就到明州的望京门了。所以,南宋宝祐四年(1256年)吴潜(1195年-1262年)以前相的身份出判庆元府(明州),兼沿海制置大使,在任期间出西郊考察交通水利,见塘路桥梁损坏,于是下令修砌,共修塘路3660丈,桥22座,水沟5所,“为费伙甚”。高桥就是在那一次得到了重新修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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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四明志》卷三《驿铺》

清抄本

不过从现状看,单孔石券的高桥虽然比较壮观,在江南现存众多古桥中却也并不见得十分卓然不群。据宝祐年间袁商所撰记文,此处原为木桥,宝祐四年十二月新建时,才“结洞为桥,纯以石”。据载新桥规模“高三丈三尺五寸,长九丈八尺,上下凡六十六级,洞阔三丈八尺”。宋代的太府尺“三一.二(厘米)可视为标准长度”(吴慧语)。按一丈十尺,则宝祐所建高桥高10米有余,长30米有余,桥洞宽近12米,看来的确比光绪年间重建者高且大出不少。两侧台阶“上下凡六十六级”,与今桥只差一级,估计是每一级石阶的尺寸都要大一些之故。因此人们叫它“高桥”,是有道理的。

当时吴潜之所以不吝工本,将高桥建得“雄俊坚密,城内外诸桥可俯而视之”,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大西坝河官舟民船往来如织,唯有桥洞宽大才不致拥挤,也方便一些橹杆高耸船只的通行。

战功

不过,甬西高桥之所以受人瞩目,还另有缘故。据说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名将张俊曾在此处迎战南侵的金兵,取得大胜,《宝庆四明志》卷二载:“建炎再造,诸将戮力王室,战功凡十有三,而高桥为第一。”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六也称“张俊败金人于高桥”。此事却与史实有出入。

关于建炎明州之战,各种文献的记载都有一些差错,唯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书不误。据其所载,建炎三年九月,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继位后逃到扬州的宋高宗赵构得知金人再次南侵,兵锋已经逼近,又一路向南狂奔,十二月初五日(己卯)逃到明州,定议遣散众官,出海避敌。十五日(已丑)到定海(今宁波镇海)上船。二十二日(丙申)浙东制置使张俊(1086年-1154年)到达明州,赵构希望他能够在明州阻挡一下金兵,而且当时也已经没有足够船只可以运载张俊所部,于是张俊遂留在了明州布防。三十日(癸卯),金将斜卯阿里与蒲卢浑秉完颜宗弼(兀术)之命,率精骑四千追袭赵构,在越州东关镇击溃宋军后,渡过曹娥江,一路追到了明州城下。张俊率部下在明州知州刘洪道的配合下,在明州城下与其激战,取得了胜利。李心传记其激战经过:“(张)俊遣统制官刘宝与战,兵少却,其将党用邱横死之。统制官杨沂中、田师中、统领官赵密皆殊死战。主管殿前司公事李质率所部以舟师来助,知州事刘洪道率州兵射其傍,遂大破败之,杀数千人。”斜卯阿里等于是退兵,东撤到余姚,向宗弼请求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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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西坝口渡口往河面看

李心传认为:“敌自入中国以来,未有一人敢婴其锋,至此而军势稍张矣。”《金史》卷八○《斜卯阿里传》也承认阿里“至明州颇失利”(第1800页)。所以认为这次明州之捷为中兴战功之首,也不为过。不过当时张俊虽然一时取胜,却很清楚斜卯阿里所率不过是金人偏师,于是考虑退避,史载“虑其益兵复来,俊与守臣刘洪道俱避去”。

建炎四年正月初七日(庚戌),“金人再至明州”,张俊与其再战,双方交战之处正在高桥。按高桥为河网地带,虽然不利于金人骑兵的冲袭,张俊率部离开明州城墙防御工事十余里,在此处迎战,也不合常理。这次战事之所以发生在高桥,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当时双方都必须利用运河的交通之便。金人骑兵虽然可以经陆路快速运动,但在江南水乡,其辎重仍不得不靠船只来运送。张俊率部“避去”,南下追随已逃到台州的赵构,也须先利用运河,然后再折向南下。但他大概没有想到金人能够在败退数天之后马上增兵折返,于是双方才在高桥相遇,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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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西高桥附近河道纵横

对于这场遭遇战的胜负,宋方文献语焉不详,只是记载“战数合”之后,张俊“虑其济师,遂托以上旨扈从”,第二天率众南逃台州,看来显有讳言其战败之嫌。《金史》则明确记载“败宋兵于高桥镇”,只是将高桥之战记在了明州城下之战的前面,次序弄颠倒了。高桥取胜后,“金人乘势屠明州,存者无几”,显然也有要报复数日前战败的原因。

有意思的是,在此后宋人的记忆中,无论是书写还是民间记忆,不仅讳言、忘淡了张俊的高桥之败,而且将他起初取胜的地点从明州城下移植到了高桥,使其在高桥之战“转败为胜”,于是才有了所谓“战功凡十有三,而高桥为第一”的说法。明州民间甚至还将历史故事与地方特产蔺草结合到一起,演绎出了张俊率部以草席置地滑倒马蹄,大败金兵的故事。宝祐四年吴潜修桥时,同时还修缮了其旁的高桥寺,并在寺的西侧新建一庙,“肖循王像而祠焉”,专门祭祀张俊,“见者起敬,岁时秩祀,著为常典”(《宝庆四明志》),更是将这种错讹的历史记忆官方化了。这究竟是因为当时张俊向朝廷瞒报战状所致,还是人们以为在高桥而不是州城之下战胜金兵更富戏剧性,就只能留给后人去思索了。

历史记忆从来都是主观的,无论是由文本、还是由物质化的历史遗址所传递的信息,都是如此。有的时候了解形成那些历史信息状况的复杂因素,比单纯追索信息的真实性,更具挑战性。

(2021年7月25日上午 烟花台风登陆前夕于定海)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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