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王钱俶(亦称钱弘俶)很有故事可说,杭州的雷峰塔与保俶塔即是他的杰作。他更大的杰作是他的基因,后裔名人辈出,成为异数。钱穆、钱钟书、钱三强、钱学森、钱其琛等等,都是其后人。 人们往往把钱俶与江南联系在一起,大约没几个人知道,钱家在北宋时期居家洛阳160余年,钱俶的儿子钱惟演曾是北宋时期的洛阳市长,从钱俶开始五代人死后葬在洛阳北邙山。 这个故事要从钱俶的墓志说起。 钱俶墓志 1、洛阳存古阁与钱俶墓志的惊现 钱俶的墓志现藏洛阳博物馆。其收藏与传承经过跌宕起伏,很是惊心。 清光绪元年(1875),金石学家、清人汪鋆编著的《十二砚斋金石过眼录》,收录了钱俶墓志铭文,这是关于钱俶墓志的首次记载,引起世人注目。首先是罗振玉,他四处打听,这通墓志的指向在洛阳,于是他在1911年通过友人从洛阳古董店、存古阁和洛阳北邙山农村,购得一批古文物,其中包含钱俶墓志拓片。1914年2月,罗振玉的《芒洛冢墓遗文》一书出版,钱俶墓志拓片赫然在其中。 从最早1875年记录来计算,钱俶墓在清代已经被盗,时间大约是道光至同治年间。随葬文物不知流向,但墓志留下来了,并且被洛阳存古阁(位于洛阳市林业学校西围墙内)所珍藏。 存古阁是清代洛阳县令马恕(山西介休人)于道光二十年(1840)为搜储古代石刻而创建的,与西安碑林齐名,总计收藏晋至宋时期的各种石刻68块,其中就有钱弘俶墓志原石(可惜没有记述出土时间和地点);并收藏各种石刻拓片1300多种。在洛阳文物史志上,存古阁留下珍贵一页。 据《洛阳县志》记载,民国初期天下大乱,洛阳盗墓风盛行,墓志等文物不断出土,“一朝出土,士人争购。一石恒数百金,有至千金者。一入商贩之手,则列石于市。一旦得善价,乃亟毡包席裹而去。”这个时期存古阁无专人典守,失窃严重,仅剩石刻40块,而大量石刻拓片遭盗窃,流入海内外。但令人欣慰的是,韩寿墓表、钱弘俶墓志等珍贵石刻却侥幸留存了下来。后来世事略微平定,一些有识之士又从民间购石收藏,1919年,存古阁的藏石又增至90块。1931年春,张钫、刘镇华、武庭麟等人,创办洛阳县河洛图书馆,接管了存古阁的文物石刻,但1944年该馆被日军司令部占据,次年日本战败投降,由国民党军接管,馆中文物大量失窃,藏石仅剩30多块。而钱弘俶墓志原石,被抛置在院内一角落里。 1948年4月洛阳解放,市长杨少桥下令将散放在河洛图书馆内各处的石刻集中到库房存放,后移入洛阳古代艺术馆(洛阳关林庙)。 2011年4月,洛阳博物馆新馆建成,将钱俶墓志原石等一批文物移入。 钱俶墓志局部 2、钱俶墓志曾长期遭冷落 钱俶墓志无疑是洛阳重要的文物遗产,但长期以来默默无闻,甚至在网上你找不出一张照片。是洛阳人不识货吗?洛阳重要文物太多,不重视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另一个原因:洛阳文物界把钱俶墓志上的名字搞错了!不知道是粗心还是水平低,解读墓志的人把“钱”误读为“邓”,这样以来,“邓俶”让人发懵,晕了! 钱弘俶墓志全称为“大宋故安时镇国崇文耀武宣德守道中正功臣、武胜军节度、邓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使持节邓州诸军事、邓州刺史、上柱国、邓王,食邑九万七千户,食实封一万六千九百户,赐剑履上殿、书诏不名,追封秦国王墓志铭并序”。名字够长了,很多人一看就晕,怪不得当初解读错。 该志石高94厘米,宽95厘米,在洛阳出土的宋代墓志中算不上最大的。志文53行,满行52字,全文约2700字,金紫光禄大夫慎知礼撰文,邓州钱王府都押衙秦守良誊写,介绍了钱俶的生平事迹。 钱俶是钱镠的孙子、第二任吴越王钱元瓘的儿子,10余岁时即任内衙诸军指挥使、检校司空。钱元瓘死,忠逊王钱倧继位,特将钱俶从台州招回,参加主持相府工作。 后汉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948年2月12日),将领胡进思趁吴越王钱倧夜宴将吏之机发动政变,钱倧被软禁,胡进思等废忠逊王,迎钱俶于南邸,促其即位。钱俶谦让再三,并说:“务必保全吾兄,方能受命,否则当避贤路。”胡进思答应了这个条件,钱俶才莅临元帅府南侧视事,被迎立为吴越王。胡进思多次进言处死钱倧,钱俶不许,并派亲将薛温去保护钱倧。不久果有刺客持刀逾墙而入,为薛所击杀。刺客显然是胡进思所遣,阴谋不成,因此忧惧,疽发背而死。 钱俶继位后,励精图治,下令历年欠税尽行蠲免;境内田亩荒废者“纵民耕之,公不加赋”,民心大悦。又置营田卒数千人,以松江辟土而耕,达到“境内无弃田”,粮食丰稔,斗米十文。后周广顺三年(953),境内大旱,民有卖儿女的,钱俶下令由官府出粟帛赎回,归还其父母,并开仓赈恤,缓解灾情。开宝八年(975),钱俶应赵匡胤约,出兵与北宋会师南唐金陵。 钱俶嗣位三十余年,虽然其他地方处于战乱之中,但吴越国一直比较安定,受到百姓拥戴。钱俶之所以能保证吴越国安宁,在于他不称帝,把自己放在一个“王”的位置,期间恭事后汉、后周和北宋。 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8年),钱俶奉旨入汴梁,被扣留,不得已自献封疆于宋,先后被封为淮海国王、汉南国王、南阳国王等,但他很谨慎,坚辞国号,被改封许王,进封邓王。988年8月,钱俶六十大寿,宋太宗遣使祝贺,结果当夜暴毙南阳,谥号忠懿。后人或有怀疑其被毒杀者。钱俶有七子:钱惟濬、 钱惟治、钱惟渲、 钱惟演、钱惟灏、钱惟晋、钱惟济。 钱俶一生酷爱佛教,在吴越国亡国前一年建造雷峰塔,供奉如来佛祖的佛螺簮发。1924年9月25日,杭州雷峰塔倾塌,珍贵文物《宝箧印陀罗尼经》出土,开卷处写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一钱俶造此经八万四千卷,舍入西关塔砖,永充供奉。”它是中国雕版印刷的精品,也是我国发现最早的宋初木刻印刷品。2001年雷峰塔遗址被发掘清理,出土60多件珍贵文物,包括铁函、金涂塔、莲花座龙纹镏金铜佛像、银盒、铜镜、带扣、钱币、木器、水晶等,轰动一时。 杭州西湖之畔的雷峰塔和保俶塔 3、北邙之巅惊现钱王家族成员墓群 千余年来,钱弘俶墓址众说纷坛,莫衷一是。这是因为钱俶在江南政声卓著,很得民心,老百姓怀着良好的愿望,张冠李戴,把台州一个不知来历的古冢当做钱俶的陵墓来祭拜;另外钱氏后裔多在江南生活,他们也不想使自己的老祖宗远在千里之外,就把当地的传说信以为真。 其实钱俶墓址在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很清楚:“赐葬河南府洛阳县北邙山贤相里之陶公原(里)”。既然是赐葬,那就马虎不得,官方档案必须有记载。他的后裔、 清人钱泳(1759~1844)在其编著的《履园丛话》卷十九中也记载:“赐葬(钱俶)于河南府洛阳县邙山贤相里之陶公原”。钱泳还在该书中写道:金兵攻占汴京(开封)后,绝大多数钱王家族成员跟随高宗赵构南逃,居于江苏、浙江者有十之八九。荣国公钱忱于绍兴元年(1131),奉其母(秦鲁国大长公主,宋仁宗第十女,1059~1142)定居台州,时因中原陷于金兵之手,而不能往祭,故矗立钱俶衣冠墓于天台。钱泳还在书中记载:江南钱氏“惟忠懿王一支子孙最盛。忠懿王之后,惟会稽一支子孙最盛。” 据《洛阳县志》记载,北宋初将唐代的洛阳县北邙山平阴乡更名为贤相乡,辖上东里、上店里、旌德里、积润里、凤台里(由凤凰台村而得名)、陶公里(由陶牙村而得名)。历经千余年来的沧桑巨变,“河南府洛阳县贤相乡陶公里”的地名已不复存在。那么,钱弘俶墓址究竟在今天的什么地方呢? 洛阳市文物局《洛阳新获墓志续编》一书记载,洛阳北邙山的孟津县送庄镇营庄村,于1996年秋同时出土了钱俶的曾孙钱景诜、玄孙钱文楚墓志原石。这两块墓志(现存洛阳市考古院)分别记载:钱景诜“卒在熙宁四年(1071)三月二十二日,葬在元丰六年(1083)九月二十八日,从洛阳北邙原文僖公(文僖公即钱俶儿子钱惟演)□□□墓之后”;钱文楚“宣和五年(1123)三月三十日,归葬于河南府洛阳县贤相乡陶牙村(今营庄村)”。另外,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以来,钱惟演、钱暄、钱晦、钱景升、钱景祥、钱景诜、钱文楚、钱胥、钱胥之妻向氏、钱昷、钱旦墓志,陆续在孟津县送庄镇营庄村出土。通过这些出土墓志,洛阳市文物界认定,钱俶及其家族成员,自宋端拱二年(989)至宣和五年(1123),在这134年中有五代人葬于营庄村。 由于长期毁坏,邙山的古代墓冢多被损毁,营庄村现仅存两座高大的冢,但无人能说清墓主为谁。 据村民介绍, 营庄村部西边100米原有一个宋代高官墓,封土高大,后来封土被平,修建了一个大花池,传说是钱王冢,花池下边是墓穴,金银财宝和值钱的文物早被掏尽了。此冢前原有神道、神道碑、石武将、石马等,后来也不知去向。村部东边100米处有一片为宋代官员墓群,今为水泥路,水泥路中间下边即是钱俶儿子、宰相钱惟演墓(仁宗时钱惟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解放前有几个人进过钱惟演墓穴,据说用料考究,工艺精湛,穹窿顶造型优美。1943年大雨,墓穴进水,墓冢随之坍塌。1958年因搞水利建设,群众挖开墓穴取砖,仅剩有几层砖没取。2007年,钱惟演及其部分子孙墓志在这一块儿被发现。村部北边300米有一片宋代平民墓群。据传,北宋时这里建有钱王祠,朝廷派专人典守,钱王被尊奉为“平安神”,官员和百姓常来祭祀,祈求官运亨通、生意兴隆、消灾祛病、家人平安等等。金兵攻占汴京(开封)后,钱王冢、钱王祠因无人守护,久而久之被毁灭了。 钱俶手卷(部分) 4、为什么埋在这里?因为这儿有个末代王陵区。 营庄与凤凰台村紧挨,村北数里有小梁村、西山头村、东山头村,被称为“邙山之阴”。这里葬有东吴末帝孙皓、南朝后主陈叔宝、西蜀后主孟昶以及高句丽、百济国的末代国王和后裔。很显然,这儿是个末代王陵区。亡国之君,只配居“阴”。 西安碑林藏有两通墓志,一为陈叔明,一为陈叔荣,墓志记述他们为陈后主的弟弟,葬于洛阳邙山之风台里(今凤凰台村)。另外罗振玉于1937年编著《唐代海东藩阀志存》一书,里边收集了一些古朝鲜贵族墓志,这些墓志记载,唐朝一度灭高句丽、百济国,遗裔入唐,封官授爵,死葬北邙者,计有卞国公泉男生、带方郡王扶余隆、左豹韬卫郎将高慈、左卫大将军泉献诚、营缮大匝泉男产、淄川县子泉毖、安东都护郯国公高震等7人。高姓是高句丽王裔,泉姓是高句丽酋长盖苏文的后裔,扶余隆则是百济国王子。据凤凰台村民反映,前几年从朝鲜、韩国来过多人,到此寻根问祖。他们还在村北田里挖了几袋土,带回国修建衣冠墓。 钱俶也是末代国王,但他很睿智,善于审时度势,和宋太宗关系密切;其儿子钱惟演也很会来事,与皇家结为姻亲(儿子钱晦娶宋太宗第九女献穆大长公主之女),关系打得火热。因此,钱俶就被恩赐了一个较好的位置,在末代王陵区南部的边缘地带,这儿属于邙山之巅,脱离了“阴”的区域,算是一个人情。同时,陶牙村(营庄)不但葬有钱俶及其诸多家族成员,而且还葬有王溥、魏仁浦、石守信、韩熙载、符守规等宋代名臣,让他兼祧名臣与亡国之君双重身份,也算合适。 在这里有必要对钱惟演多说几句,其人博学能文,是著名藏书家,在文学创作上颇有建树,为“西昆体”骨干诗人。晚年以枢密使任河南府兼西京(洛阳)留守,对欧阳修、梅尧臣等一批青年文士颇多提携。一次谢绛、欧阳修一起登嵩山游玩,到达龙门的时候下起了雪,两人正在观赏山景,忽然见到有人骑马冒雪渡过伊水而来,原来是钱惟演派来的厨子和歌妓,使者传钱相的口谕说:“登山辛苦,两位可以在山上多留一阵赏雪,府里公事简易,用不着急忙赶回去。”对下属无微不至的关心,尤其是文人间那种心灵相通的意会,使欧阳修等人既感动又亲近。后来钱惟演贬谪随州,欧阳修等人送行,钱惟演席上赋词,使歌妓演唱,音节悲苦,宾主都为之哭泣。欧阳修对钱惟演的知遇之情毕生没有忘记,在《归田录》里记下了钱惟演在洛阳对他说的话:“钱思公生长富贵,而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后来欧阳修总结出读书时间的“三上”(马上、厕上、枕上),多半也是受钱惟演的启发。 我们洛阳有很多很好的题材,但是故事讲得不好。钱俶墓志在洛阳博物馆众多墓志中,很不突出,一般人到此,并不多瞩目,浪费了这一重大题材,甚为可惜。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