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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霍光信仰在杭州湾的传播(下)
来源:《杭州文史》第24辑  作者:周运中  日期:2023-08-29

南宋晚期赵孟坚(1199—1264)的文集《彝斋文编》卷四有《金山顺济庙英烈钱侯碑文》的全文:

夫聪明正直,谓曰神灵。膺国褒封,飨世血食,历祀不泯。主福主灾,赫然炳灵,人恒斯畏,岂偶然哉!克孝克忠,为国犯难。生昭直节,殁助阴灵者也。英烈钱侯所以身陪正祀,封受显号,其以斯乎。纪石传芳,示垂奕世。请从具载,宁厌纤委。西浙诸州,禾兴最为边海。华亭县小金山者,又在郡东,插脚沧溟,峻岸截起,惊涛四浮。《吴国备史》载,汉博陆侯霍公附小黄门谓吴主曰:“国之疆土,东啮海涛,亏蚀侵寻。臣汉旧辅,今当为神,驻小金山,为御海斥,使不冲荡,前护国封。当为建祠于彼金山,示所旌显。”自时厥后,封祀不绝,今为忠烈王顺济庙焉。维英烈侯家闽,氏钱,行位居七。航海而商,舶帆经从,入庙致礼,俨观威爽。雪浪东来,一山若峙,岩岩殿宇,卓冠山椒,地势坤灵,轩赫斯称。又稔王忠存汉社稷,歆生敬慕。若曰浮沉罔利,胶轕迷涂,汩淟尘中,何终底止?殁事忠臣,愈浪生死,猛念倏发,幽明洞符。玉立庑间,义手瞠视,不攲不倚,窅然化归,异哉!于是惊怪显迹,为庙部臣,老宿相传几百年矣。季夏之月廿一日,维侯生辰。沿海祭祀,在在加谨,广陈镇金山祠祀尤严。常岁是日,盐商海估,寨伍亭丁,社鼓喧迎,香花罗供。然前无位号,未应国经。仗队弓刀,遥称太尉。殆几野庙,殊阙声猷。属青齐向化之年,残金困兽犹竞。东鄙兴师,侯能助顺。虚无之际,神证用彰,雾消云飞,阴兵千万,排空而下,旌旗著号“华亭钱太尉”,知识昭明。逮及交锋,虏势披靡,风驱电扫,冥助维多。主兵上之公朝,访寻允合,爰加封敕,谥以英烈,庸答灵休。端笏垂绅,荣被章服,从饰仗卫,一变鱼雅。孟坚母弟孟淳,今嗣秀安僖王曾元孙,曩居里日,尝谓坚曰:“英烈侯神灵,国勋如是其伟,兄志于文,盍为纪述,其永声闻?当备乐石,以奉刻词。”兹以书来,石既就砻,纪弗可后。乙巳上春甲子,薰篆涤毫,寓诚历叙,因作言曰:夫所谓聪明正直谓神者,岂诬哉?忠烈王功存汉祀,虽世禄不嗣于当时,而庙食乃存于异代,盖忠诚勋绩,迄莫泯忘。英烈侯初焉非衣逢掖,道先王者,一念向正,即隶明祠。惟王与侯,肹蠁相应,如斯至者,心公忠耳。故侯卒能效顺佐邦,却殄小丑。使侯居庙堂而职臣事,杀身成仁,夫岂难能。窃禄鄙夫,身縻好爵,畏事龌龊,当言不断,口若置箝,鼠计自营,盼视同列,苟利饮啄,缩缩循墙,鬼蜮斯靡,何有何无?若拜侯祠,有泚其颡。孟坚畴昔之夕,嘱祀岳神,节仗旋归,缤纷肃截。壁月当午,箫吹撼空。文绣儿郎,粉黛优竖,昼烛椽列,夹道东行,敬拜奉安,一无醉懈。顾而问,曰:“此婴、臼,社稷臣也,心实歆焉!”曰:“有亲在无?代言曰:‘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丈夫大节,虽死犹生。睢阳之忠,常山之操,平原叱希烈,太尉击朱泚。读史凛凛,恨九原之不作也。神之为神,其以是夫。”因述侯事,溯颂王忠。夙公忠鲠,不觉宣露,为之铭曰:正直为神,维忠维孝。国有常经,祀典崇报。博陆在汉,拥昭立宣。虽曰世禄,不我以延。逮及异朝,血食庙祀。为御隄封,叱捍潮水。毋使侵啮,亏厥疆理。至于今世,灵畏若存。英烈钱侯,起身七闽。浮舶而商,致礼英灵。惟公与直,志合心倾。一诚黙孚,旋隶部下。拱立庙庑,杳然冥化。东海之滨,奉祀毕虔。位号封崇,若有待然。丑虏不竞,东鄙兴师。维侯助顺,若响之随。神兵千万,阴云拥之。虏势旋靡,电扫风披。昭灵显功,褒号英烈。服爵仪卫,一变绵蕞。我兹铭石,匪事夸雄。寓劝若人,知孝而忠。为食君禄,当勇于事。事依违者,将焉用彼。致忠于君,奋不顾身。身死不死,其名永存。史传纪绩,庙食荐馨。吁嗟鬼蜮,狗苟蝇营。彝斋赵孟坚记。

这篇文章作于宋理宗赵昀淳祐五年(1245),作者赵孟坚是宋朝的宗室,家在海盐县。他曾任湖州掾、转运司幕、诸暨知县提辖左帑,工诗善文,家富收藏,也是著名画家。他的这篇记载特别重要,告诉我们广陈镇的霍光庙在南宋就有,不是天启《海盐县图经》所说的元代至大二年才建,元代或许是重修。天启《海盐县图经》说广陈镇的霍光庙已废,大概因此,编纂者记错了时间。赵孟坚指出金山的霍光庙供奉者包括盐商、海商和海军。

他还特别提到南宋末年,山东归附南宋(青齐向化),霍光神帮助南宋的军队打败金人。因为南宋末年理学兴盛,所以这篇文章充满理学思想,字句特别繁琐。宋理宗是历史上唯一以理字为谥号的皇帝,因为他在位时提倡理学。此时的理学家强调霍光为国尽忠,所以赵孟坚的文章中多次将霍光和古代的忠臣并列。南宋末年,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特别需要宣扬爱国思想,作为宋朝宗室的赵孟坚更加如此。

赵孟坚的文章又两次提到霍光的从神钱侯来自福建,排行第七,也是商人。从上文所引的鲁应龙记载的黄翁故事可以发现,南宋时期杭州湾沿岸和华南有密切的商业往来,很多华南人迁居到杭州湾沿岸。这些来到江南的福建人不仅为江南提供商品和财源,还传播造船工艺,帮助南宋海军,所以赵孟坚特别为钱侯写下这篇文章,背景就是南宋江南的福建人有重大影响。

元代杭州的《显忠庙碑记》:

杭之清湖开元宫,西有庙曰显忠,士人称霍使君祠,汉大将军博陆侯也。初,庙基属民,众乃鸠钱劵其地,定为神居。栋宇既完,祷祠日盛,事无巨细,咸请于神,应若影响。至嘉泰、绍定间,两有反风灭火之应,纪事传信,庙碑俱存。国朝元统初,夏六月甲申,火自朝至于日中昃,始事西坊清湖岸而止,焦土者万有余区,死如焚如弃如者,勿可以数计。民窘急,骇且震怛,望庙以呼,如嘉泰、绍定之时,神赫赫厥灵……钱塘县庠,去庙为最近,时有司新刻《会要》于学,予参校雠,将完,约费五万余缗,亦赖以存。神之功能,如是者不一,推而广之,则御大患,捍大灾,不难矣。讵止有功于民而已也?于是,杭之士民,裹金葺庙,已答明贶。

这篇记载证明元代杭州的霍光信仰仍然很有影响,发生火灾时也被民众看成是能拯救生命的神灵。

明清的霍光信仰

明代霍光庙移到了金山卫城内,正德《金山卫志》下卷之二《祠祀》:“忠烈昭应庙,在小官街,有英烈钱侯配祀。初在海中金山上,三国时吴尝建盐塘北。金山上石炉至今犹存,海人相传是忠烈庙中物。”金山卫城内的南部有小官港,旁有小官街,卷一《街巷》记载篠馆街即小官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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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神像

清代霍光信仰在江南有所衰落,甚至在其起源地金山也是如此,乾隆《金山县志》记载金山的霍光庙:“今祠毁祀废,土人各祀于家,号为金山神主,以其部将英烈钱侯配食云。别庙在朱泾镇惠民桥东。”

光绪《平湖县志》卷九《坛庙》显忠庙:“明成化六年,主持潘道坚重建。嘉靖三十四年,倭警,神昭灵应。邑人奉祀加虔,知县刘存义建坊。”又收录刘存义的《建坊记》:

嘉靖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卯时,海寇六七千,驾船四百余号,突至湖边。城上居民,矢石铳炮齐发,打死六贼,射死六七贼。贼见民心固守,器械锋利,况城崇池深,无所掠,势不能止,遂夜遁。有傍东庙居者,来与余曰:“此金山神之力。贼至时,有童子,亲见神,扬旗秉剑,衣红者一贼下湖。有是哉,神之惠民无穷矣。”是时,余疑信相半。继贼归巢,疾疠并作,死不可胜数。有人自贼巢归者,报余曰:“此金山神之力也,疫死之贼,往往见神于黑昼昏夜间,贼不知而问诸人,人始知之。以金山神答之。贼遂无意于此。”吁,神之惠民益无穷矣。夫人有一念之及,尚思称报,况神有如是之惠,而牧民者可不知所有图报耶?报则思久,当扬其惠,以垂后世,因建坊云。

霍光作为海神,此时又扩展出了抗击海寇的功能,所以知县特地新建牌坊,撰写碑记。

万历二十九年(1601)知县王义民重建,平湖人沈懋孝《重建显忠祠记》:

显忠祠在当湖东门外,相传为镇海神,以乍浦地界金山,海涛从波上流来,故亦称金山之神。余闻先大父言,自番舶入贡,显灵海涛间,而尊置之……本朝载入邑乘,旱干水溢,祷之辄应。至嘉靖中,海寇数万人,徐海、陈东、麻叶三酋者,窟穴松江之柘林,亡月不掠我湖邑,先后七八年。督抚绩溪胡公宗宪,临镇湖邑,解携其党,尽歼三酋之众于我沈家庄。是时金山神,明效灵爽,督抚公如将见之,亲致祭焉。始公先受降事渠酋,继有逆谋,复檄永顺、麻沙诸郡荡平之。盖岛氛浊厉,终始结局于此邦,明神祐助之功,焉可诬也?余时总丱为诸生,日夜编于垣埤枹鼓间,一一亲见其事。癸丑三月,倭千余,从乍浦登岸,蚁结于读书堆上者五日。彼时未有城堞,市人揭竿湖畔,以御之。此一带水耳,终不敢渡,取道竟从金山去。后有田父数人被拘,逸还者彼中见有金冠金袍,白马翩翩,巡湖之浒,戈戟如雪,或作虎象形。呜呼,无城无兵,何恃能守此?非神之力而何也?乙卯二月,倭驾千艘万人来攻城。其酋乘舆先上,流矢向城中者如雨。邑侯襄阳刘公存义,连发三矢。酋遂殪,放艘繇武塘以去。后有从艘中脱归者,竞言酋见神人,仗剑击之。诸艘樯缆多折断者,以为不利,吐舌连宵遁。呜呼,炰吼而来,夺魄以去。此又非神之力而何也?自倭熄来今,且五十余年,海波安澜,时和岁登。

沈懋孝认为平湖每次都能击退倭寇都是因为霍光保佑,但是他也提到倭寇以金山的柘林为基地,每次都从金山进攻平湖。既然金山是霍光信仰起源地,为何霍光不保佑金山呢?沈懋孝不知是否思考了这个问题,显然霍光信仰不过是激励本地人的精神安慰剂。至于胡宗宪去祭祀,也是想安抚民心。如果民心不稳,倭寇在平湖立足,会给其他地方带来更大的危害。

沈懋孝还提到他的祖父的一个说法,认为霍光也能保佑外国商船朝贡,明朝严禁私自出海贸易,所以朝贡贸易的地位重要。

崇祯十三年(1640)平湖知县吴春枝重修显忠祠,清朝乾隆二十五年(1760)知县李纳璧重修,有《重修显忠庙记》。乾隆五十三年(1788)知县王恒重修。咸丰十年(1860)毁,光绪四年(1878)重建。又记载平湖县境内的其他两座显忠庙:“一在广陈(元至大二年建,久废,见永乐《海盐县志》)。一在乍浦城外西南隅(雍正十三年建,咸丰十一年毁。光绪元年,木商捐资重建。按陆清献云,诸侯祀境内名山大川,县有东岳庙,非礼也。然灵寿祀典亦载之,若显忠庙神灵丕著,邑人士崇奉已久,旧例相沿,均列戊祭。正清献所谓不可骤更者也)。”

乍浦在明清时代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所以新建了霍光庙。不过霍光信仰在乍浦的根基似乎不深。

霍光信仰的缘起探究

晚唐以前的霍光信仰不及宋代以后那样清楚,霍光信仰是不是源自孙吴还有疑问。范荧认为,绍熙《云间志》和鲁应龙《闲窗括异志》记载略有小异,无论是始于孙权还是孙皓,都是后人传说,不必深究,其祠祀很可能在唐末五代才开始流行,但至宋代已极为兴盛,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我认为这个传说出现在南宋的地方志中,距离五代的时间比较近,不太可能有错。而五代紧接唐末,如果钱镠已经非常重视金山的霍光庙,就不可能是在唐末突然出现。很多研究晚近时代的学者往往不太重视早期历史,其实孙吴不能忽视,因为根据《三国志》等古籍明确记载,孙权非常崇奉道教,我已经有详细考证,所以金山霍光信仰出现在孙吴的观点似乎也不能轻易否定。孙皓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如果后人要特地找出一个无关的古代皇帝来牵强附会,似乎不必去找一个昏君。

不过范荧的怀疑也很有道理,因为从孙吴到晚唐也过去了700年,这中间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历史文献提到金山的霍光信仰。当然这中间的700年间,金山的文献本身也非常少,所以更不可能有专门的霍光信仰的详细记载。而且绍熙《云间志》还误称《吴越备史》为《吴国备史》,似乎也有可能是古人误解吴越国为三国的吴国,也有可能是古代的庙祝为了宣扬久远的历史而故意把建庙的时间延长到三国的吴国。

霍姓在历史上就不是江南的大姓,霍光信仰的出现或许不是源自本地的霍姓。霍光信仰的真正起源是不是在孙吴,霍光信仰在华亭出现的缘起还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霍光和金日磾同时成为汉武帝的托孤大臣,金山恰好是金日磾的姓氏,不知是否有关。

汉朝的大臣在沿海演变为民间信仰的神灵也不乏其例,泉州城南的富美宫就供奉萧何,韩信的老家淮阴历史上也靠海。六朝时期很多江淮人来到上海的沿海,东晋干宝《搜神记》卷二十《华亭大蛇》:

吴郡海盐县北乡亭里,有士人陈甲,本下邳人。晋元帝时寓居华亭,猎于东野大薮,欻见大蛇,长六七丈,形如百斛船,玄黄五色,卧冈下。陈即射杀之,不敢说。三年,与乡人共猎,至故见蛇处,语同行曰:“昔在此杀大蛇。”其夜梦见一人,乌衣,黑帻,来至其家,问曰:“我昔昏醉,汝无状杀我。我昔醉,不识汝面,故三年不相知,今日来就死。”其人即惊觉。明日,腹痛而卒。

这则史料虽然出自《搜神记》,但是非常宝贵,反映了东晋初年北方移民进入上海的历史。陈甲是下邳人,古代下邳县城在今江苏省睢宁县北的古邳镇,西晋有下邳国,辖今泗阳县、泗县到邳州市一带,所以此处的下邳也有可能是下邳国。下邳地处中原四战之地,晋元帝司马睿原来就在下邳,所以东晋初年,自然有很多下邳人南渡到江南。陈甲与乡人出猎,说明来到华亭的下邳人很多,是同乡集体移民。因此霍光信仰的起源或许也和六朝时期来到上海的北方人有关,被后人记作在孙吴时期。当然东汉末年到孙吴时代,也有很多江淮人因为战乱南迁到江南,所以也可能在孙吴时期出现霍光信仰。

结论

总之,晚唐以来的霍光信仰发展情况非常清楚,其从金山向嘉兴、杭州、苏州等地的传播路径也非常明显。南宋初期霍光信仰可能已经传到苏州,但是一直未能在苏州有较大发展,这可能是因为霍光最早是作为守卫海塘的神,华亭县到嘉兴府、杭州府的杭州湾北部海塘是一个整体,所以霍光信仰在杭州湾北岸的发展比较顺利。苏州的海塘不及杭州湾的海塘重要,所以霍光信仰在苏州未能发展起来。华亭在宋代属嘉兴,嘉兴和都城杭州的来往更多,所以行政区划和航路对霍光信仰向嘉兴、杭州的传播也起了重要作用。

南宋时期,霍光不仅是沿海本地居民和盐商的信仰,也是外来海商的信仰,甚至来自福建的海神钱侯也成了霍光庙中的从神,被当地人接受,留下专门文献。虽然因为战争导致南宋和北方的海路不像北宋时期那样畅通,但是南宋境内的海路更加发达,所以钱侯信仰反映了南宋江南和福建的密切联系。

南宋最初加封霍光的神号,因为来自西北的军官辛道宗在苗刘之变中临危受命,管理海船,所以他需要用加封神号来笼络江南船民。他也借用霍光的西北人和汉朝重臣的身份来传播忠君爱国的思想,以稳固自己的地位。南宋时期,因为浙西沿海有防守海道的士兵,所以霍光信仰又被金山附近的士兵接受,有提高士气的作用。南朝朝廷定都杭州,朝廷的加封和海防的需要对霍光信仰的兴盛起到了重要作用。

南宋理学家借民间供奉的古代名臣来宣扬理学思想,也对霍光信仰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鲁应龙和赵孟坚是同时代的同乡,鲁应龙的家族最迟在北宋已经在海盐县定居,是本土大家族。而赵孟坚是南宋才来到海盐县的宋朝宗室,逐渐成为地方化家族。赵孟坚做的都是地方小官,虽然有皇亲国戚的名头,其实已经降格为地方士人。鲁应龙和赵孟坚代表两种地方大族,鲁应龙的《闲窗括异志》对本地传说的记载更详细,外来人士赵孟坚的文章则对理学更加关注。表面上看南宋朝廷对霍光庙的加封是官府的命令,其实背后真正起作用的都是这些上通下达的文人。对比北宋王楙对霍光的评价和同样是在南宋的洪迈对霍光的评价,可见地方士人鲁应龙、赵孟坚对霍光的评价更为正面。反映了南宋末年文人对汉唐强盛时代的仰慕,他们渴望南宋复兴,所以更加歌颂霍光。所以霍光的评价包含很多评价者的个人处境和历史环境,并不全在霍光的本身。宋代人对儒家经典的看法虽然未必都认同汉代学者,但是他们仍然非常尊崇汉朝的儒家治国理念,霍光正是在南宋尊崇儒学的境况下,才得到日益提高的地位,这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思想史背景。

明代初年和清代初年因为朝廷实行严厉的海禁,导致整个沿海的民间航海事业遭到一定程度的打击,这对金山的霍光信仰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所以明清时期金山的霍光信仰有所衰落。

虽然因为宋元以来江南有很多新兴的水神,在一定程度上挤占了霍光信仰在江南各地的空间,比如复旦大学朱海滨教授研究过的钱塘江周宣灵王信仰、我此前曾经研究过元代从昆山县起源的水神金总管信仰。在理学兴盛的年代,霍光的身份自然为他在民间信仰之中带来较高的地位。但是霍光作为海神,比起从民间出现的水神有一个发展上的先天性制约,那就是民间人物不受史书限制,文献记载较少,传说扩展空间很大。而霍光作为历史真实人物,又是汉代的重臣,生平事迹非常固定,因此很难有新的变化。霍光作为海神,有朝廷重臣的尊严,但是对于凡夫俗子、村民妇孺则有一种距离感。元明清时期江南民间新出现的很多水神,更接地气,更有民间香火味道。

不过霍光信仰恰好能体现江南民间信仰的多元性,一个来自西北的汉代朝廷重臣变成了江南守卫海岸的海神,又扩展到杭州等地,成为主持正义的神灵,这本身是一件有趣的事。江南的海神霍光信仰体现了中国历史上的文化重心南移,体现了历史上的南北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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