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西文文献中的杭州的关注,始于早年阅读了恩师黄时鉴教授的一篇文章《飞马尾上的杭州》。而这篇文章曾作为《序》收录在龚缨晏教授的《欧洲与杭州:相识之路》一书中。后来又研读了意大利学者路易吉•布雷桑(Luigi Bressan)编著的《从马可•波罗到卫匡国:西方人眼里的杭州》, 更加激发对这一问题的兴趣,于是便有了在上述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做进一步探究的想法,遂形成此文。 历史上,杭州建制始于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后,其地名及行政区划随着历代更迭而不断改变,逐渐演变成现在的杭州。与此相关联而又有所区别的是:在西方人的笔下从最早的《马可•波罗游记》起,西文文献中的杭州,因不同人的所见所闻所记,也呈现出不一样的形象。这一过程,既体现了杭州历史沿革的演变,同时也反映了西人在不同历史时段对杭州不同程度的认知。 纵观早期西文文献对杭州的记载,可大致勾勒出西人对杭州认知的三个历史阶段:一是中世纪游记和古地图中的“行在”;二是大航海时代初期西班牙葡萄牙人文献和古地图中的“行在、杭州与浙江”;三是明末清初西文文献及地图中的“浙江之杭州”。 一、中世纪游记和古地图中的“行在” 据现存已知文献,欧洲中世纪游记中开始记述杭州,最早可上溯至《马 可•波罗游记》。众所周知,《马可•波罗游记》是蒙元时代曾在中国长期居住的一位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Marco Polo,1254—1324)留下的一部游记作品。该书对杭州的着墨颇多,大约占了全书十五分之一的篇幅。根据对《马可•波罗游记》各种抄本及印本的研究,书中所载的“杭州”,其罗马字母的拼写不太一致,有“Quinsai”、“Quinsay”、“Quiensay”、 “Quisay”、“Quisai”、“Kinsay”、“Cansay”、“Chisai”、“Chesai”等等。如16世纪意大利地理学家赖麦锡(Ramusio,1485—1557)《航海 和旅行》丛书所收录的《马可•波罗游记》,书中杭州的罗马字母拼写即 为“Quinsai”。同样的拼写也出现在慕阿德(Arthur Christopher Moule, 1873—1957)与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于1938年出版的《马可•波罗游记》中,该书被学界公认为最好的译注本。尽管有如此繁多的拼写,但经学者们长期研讨后,已形成了一个基本共识,即上述罗马字母拼写皆指称杭州。不过,这些拼写对应哪个汉语名称?在这个问题上,学界仍有分歧,较为通常的一个观点认为其对音与“行在”勘同。而杭州之所以有 “行在”的别称,缘起于南宋开国皇帝赵构以临安(现今杭州)为“行在所”,承首都之功能。书中,马可•波罗对“Quinsai”有颇多的细节记述,譬如“行在城甚大,周围广有百哩。内有一万二千石桥,桥甚高,一舟可行其下”;“城中有一湖,周围广有三十哩”等。此后,随着这部游记在欧洲的广泛传播,杭州开始引起西方人的关注。这部游记对于西方人了解和认识中国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发深远。 元代西域来华西人中,还有一位意大利方济各会修士鄂多立克(Odoric,约1286—1331)。他于1322年至1328年间,经海路抵广州,由陆路过杭州等地到北京,最后出河西走廊沿着“陆上丝绸之路”回国。鄂多立克去世前,口述其在东方见闻,经他人笔录著成《鄂多立克东游录》。 书中,鄂多立克对中国充满赞誉,也为杭州这座城市所倾倒。他写道:“我来到杭州城(Cansay),这个名字义为‘天堂之城’。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这个城市位于一片湖上,与威尼斯相同。城内有一万二千多座桥,每桥都驻有卫士,替大汗防守该城。城市的一侧流淌着一条河。” 鄂多立克离开中国后不久,又有一位意大利方济各会修士马黎诺里(Marignolli,Giovanni de,约1290—1359)造访杭州。他作为罗马教皇1338年派往中国使团的一员,于1342年抵达北京,三年后南下广州,途经杭州。这座城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在其主持修订的波西米亚编年史所收录的游记中,特别写道,“蛮子是一个有无数城市和民族的国家……其中非常有名的一个地方叫行在(Campsay,杭州的别名),这是最好、最大、最富饶、人口最多,总之是最绝妙的城市……一些作者断言,这个城里有一万座石桥,上面刻有各种全副武装的王子们的雕像。” 此时,一部题名为《曼德维尔爵士游记》在14世纪中叶的欧洲成为名噪一时的畅销书。尽管在当时就有人怀疑《曼德维尔爵士游记》并非是英国人曼德维尔(John Mandeville,?—1372)一次真实经历的记录,而是其根据他人游记、信函等资料,加工、改写而成,里面掺杂了不少想象的成分。然而,这丝毫也没有影响这部书在欧洲的发行量。据统计,现存《曼德维尔爵士游记》版本、手稿有300余种之多,远远超过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的作品。书中,曼德维尔列举了6个城市的名字,仅对包括杭州在内的三个城市有较为详细描写。关于杭州,他写道“离开广州,走上几天行程后,来到了另 一座城市。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城市之一,人们称之为杭州(Cassay),意即 ‘天堂之城’。这座城市方圆五十英里,有十二座主要的城门。在每个门前 约莫三英里到四英里的地方又有一个大城镇或大城市。这座城坐落在一大湖 上,就像威尼斯。在城里有一万两千多座桥。每座桥上都建有坚固而美观的 塔楼,里面住着卫士,替大汗防守该城。城的一端有条大河,河水流经整座 城市”。这段内容显然跟鄂多立克有关杭州的描述有诸多相似之处。 进入15世纪,一位意大利著名旅行家商人康蒂(Nicolo de Contia,1395—1469)于1419年至1444年间,曾在东北非、西亚、东南亚一带旅行和经商。后来,根据他的口述由布拉西奥利尼(Poggio Bracciolini)用拉丁文笔录完成了一部游记。康蒂称,自己曾经到过中国,其中包括杭州城(Quinsai)在内的一些城市。康蒂游记中关于印度洋东海岸以及南部中国沿海的描述,被15世纪中期欧洲制图家所采纳,成为他们最新、最可靠的资料,譬如《1457年热那亚世界地图》(Genoese World Map)。不过,《1457 年热那亚世界地图》中仅出现的三个与中国有关的地方并没有“Quinsai”, 它们分别是“Cathay”、“Sine”、“Macina”。事实上,大约从14世纪后期起,欧洲制图学家们在绘制世界地图时已开始有意识地吸纳马可•波罗、鄂多立克等人游记中提到的一些中国地名,来呈现一个新的世界地理面貌,其中的代表即为《1375年卡塔兰地图》 (Catalan Atlas)。它被誉为中世纪最好、最丰富完备的一幅世界地图,上面标示了“Cathay”、“Khanbalik”和“Cansay”等地名。另据英国学者拉内尔(Jonh Patrick Larner,1930—2008)的研究,绘制于15世纪的世界地图中,有三副古地图标注有“Quinsai”。它们分别是:沃尔斯佩格(Andreas Walsperger)的《世界地图》(1448年),作“Quinsai”;《毛罗世界地图》(Fra Mauro Map,1457—1459年),作“Chansay”;马尔特鲁斯•日耳曼努斯(Henricus Martellus Germanus)的《世界地图》(一幅约1489年, 一幅为1489年前后或1492年以后),作“Quīsaij”。 从上可知,尽管在15世纪的西方古地图上标出“Quinsai”的还不多见,但显然始自《马可•波罗游记》中的“行在”在欧洲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 此外,在中世纪一些阿拉伯人的著述中也提到杭州。如几乎跟马可•波罗同时代的阿拉伯地理历史学家阿布尔•菲达(Abual Fidfi,1273—1331)在其《地理志》一书中写道:“不过,自彼处来的人提到一些城邑,其一作广府(Khânfû),读作Khânqû),现在称作翰萨(Khansa),此城北有一淡水湖,名作西湖(Sîkhû),方圆可行半日。”由此大致推断,Khansa即马可•波罗所说的Quinsai,也就是行在的另一种对音。被誉为中世纪四大游历家之一的阿拉伯人伊本•白图泰(Ibn Battuta,1304—1377)也曾于1345年左右由海路抵达中国泉州,并在中国南部地区多个城市游览。他回到摩洛哥 后记述了自己东方见闻,即《伊本•白图泰游记》。在书中,他自称到过杭州,把杭州称为“Khansa”。伊本•白图泰没有细究这个城市名的来源,他说:“我不知道它是阿拉伯文名字,或是同音巧合呢?”“该城是我在中国地域所见到的最大城市。全城长达三日程,在该城旅行需要就餐投宿。”伊本•白图泰把杭州分成六个城区,并逐一进行了较详细地介绍。后来《伊本•白图泰游记》传入欧洲,也引起相当大反响。 概言之,在中世纪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的视域中,“行在”成为了他们有关中国各种美好印象的缩影,而随着这些游记文学不断广布,西方人对中国、对杭州的向往也日益强烈。此外,我们还得知:在明朝郑和船队下西洋以前,中西交通以陆路交通为主,西方人所获取中国的信息大多传承自元代,因而依旧沿用契丹、汗八里、蛮子国、刺桐、行在等地名来进行罗马字拼写。直至欧洲人在哥伦布航海大发现以前,各种有关中国旅行的西文记载 也仍基本如此。 作者系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