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年杭州市民来说,“旗衙”不是一个陌生名称,可是新杭州人,或者,年青人来说,旗衙(旗营),可能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称。 “旗”者,满清也,“衙”者,衙门,乃官府重兵把守之地。 满清军队,作为一支北方少数民族的骑兵劲旅,以金戈烈马的骁勇之势,横扫中原大地,所向无敌,战胜了关内(长城以内)农耕民族(汉人军队)步兵方阵战术的抵抗与踞城防守的策略,占领了华夏民族的大片土地。 满清军队侵占了杭州后,将城内最好的一块地皮圈为旗营(也就是所说的旗衙),占地一千四百多亩,夺走了西湖边的黄金地段,其范围大致上也就是今天湖滨路以东,岳王路以西,青春路以南,开元路以北,外面城墙高筑,里面驻扎着八旗官兵,这里就是杭州人称作的“旗衙”(或“旗营”)。 非满洲人不得入内,旗人高高在上,耀武扬威,凶神恶煞,市民那怕多看一眼,都会提心吊胆。民国以后,旗衙拆除,更名“新市场”。旗衙也就成了历史名词。一九四五年出版《杭州西湖导游》有,新市场为满人之旗衙,民初辟为新市场,约占全城1/10,为游客住宿地。马路广平,旅馆、餐馆林立,尤以湖滨路沿湖爽豁,优静华丽,兼而有之。有延龄路贯穿全市场,茶馆、戏院、餐馆多半在焉,可谓新市场之中心。横路,曰仁和,曰教仁,曰迎紫,亦甚热闹。 旗衙的由来 想一想,一个仅占不足4%人口的满族人,居然,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大片的关内土地,征服了人数多得多的汉人军队,这不是上苍的意志,又是什么? 于是乎,满人自命为“龙的传人”,大清国旗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一目了然,“黄”,代表了富饶的黄色土地以及辖下的居民; 太阳,代表了上苍; 至于说追遂太阳的那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正是受上苍意志来统治这片土地与庶民至高无上的满清贵族。他们占据了杭州,志满意得,“从龙入关”的满人,统治着这片土地与它的百姓。 清代编撰《杭州八旗驻防营志略》几句话,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这样信息,我朝(大清)龙兴辽左,定鼎中原,天下既定,乃以从龙劲旅,分驻各行省,以镇抚其民。浙省为东南濒海一大都会,自顺治二年,设杭州梅勒章京(八旗官名),为杭城驻防之始也。自设满营,休生养息二百余年,生齿日繁。其地居杭之西偏,出城跬步,即西湖也。 清军在杭州设置旗营,并非完全为了享乐,更有镇压百姓、长治久安的深层次意图。民国《越风》半月刊九期这样说:“(清军)以异族入主中夏,实为征服者,为防维制驭,煞费苦心,既定八旗之制,使举族咸隶兵籍,更设防于各形胜之区,以相控制,盖为八旗劲旅也。威力长存,坐镇要害,反侧难逞,遮几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矣!”旗营的设立,为镇压汉人的反抗,让他们的“八旗制”永续下去,子子孙孙,稳坐江山,永享荣华富贵。 旗衙防御坚固 杭州之有旗营,肇始于清顺治二年(1645),顺治五年(1648)冬,筑营城以判兵民。八年,又遣官兵协防,十五年,增甲兵五百副于营外。” 到了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破杭城,驻防将军瑞昌凭旗营据守,直到清军江南大营遣将张玉良率援兵解围。 翌年,清江南大营陷落,太平军再次攻占杭州,旗营失陷。 迨同治三年(1864),左宗棠收复杭州,旗营内的官兵仅存四十余人。 清军由乍浦等地调兵补充,以复旧规。 辛亥革命初起,旗营初犹事守御,旋知大势已去,胜利无望,只好投降。 不难想见,杭州旗衙有着坚固的城墙,就是太平军的猛烈攻打,也未能占领。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军仍龟缩在旗衙内负隅顽抗,直到大势已去,才不得已投降。 民国后,旗营夷为新市场,旧貌不可复识矣! 民国《越风》九期刊载:“旗营内外,计地一千四百三十六亩四分,周围九里,穿城二里。自钱塘门而北而东南,又辟五门,屏山带水,胜甲省坦。” “地旁湖山秀绝尘,新传八景出名人” 其实,旗衙也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是个铁打军营的衙门,或者说,一大帮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满清权贵,以及大批纨绔子弟,因为旗营必竟在杭州,一个地杰人灵的南宋都城,有道是“地傍湖山秀绝尘,新传八景出名人;倚园花石仓河月,费尽丹青画不真。” 旗衙,居然还会有“旗营八景”,杭州的湖山之秀,也会不由自主地渗透到顽固的清军堡垒(旗营),虽说旗衙尽占地理之胜,铁板一块,亦不能置于时代之外。王梦薇先生(清代学者)每入旗营,必低徊忘返。尝题《柳营八景》曰:梅园探春、倚园消夏、西山残雪、南闸春淙、吴荡浴鹅、井亭放鸭、仓河泛月、花市迎灯。 光绪元年,八旗捐栽杨柳于河岸,傥再间以桃花,当更可观也。 有诗曰:“修筑东西两岸堤,争输和俸覆香泥; 小桥官柳青青外,谁把桃花补种齐?” 旗衙出过一位名人,三多(注1),为驻防杭州的正白旗蒙古人,幼有神童之誉,受业于俞樾,久负文名,尤工于诗。任杭州知府,官至副都统,库伦办事大臣。后外蒙独立后,三多被驱逐,乃解职。民国时,郁郁不得志。 水师督军设旗营 满洲人虽以骑兵骁勇著称,擅长弓箭马术,只是到了关内,尤其是江南地区,幅员辽阔,濒海临河,水网密布,骑兵难于发挥优势。 雍正五年的一则上谕所言:“满洲兵丁,弓马技勇,均属优长,人莫能及,惟有水师,向来未曾练习。是以朕令天津地方,设立水师营以教习之。今杭州驻防兵丁,既在滨江沿海之地,亦当令其学习水师之事也。” 清军准备设立水师了,那么,水师建在何处? 雍正六年,杭州副都统偏图入觐回浙,临行请辞,皇上询问浙省添设水师之数,偏图奏道:“浙省添设水师,须得兵一千。” 圣谕:“一千兵单,须得二千。” 将军鄂弥达题:“为钦奉兵部移咨到浙,细加酌议,查浙省沿海之地,惟嘉兴府平湖县之乍浦,系江浙接壤,东与松江海道遥远,隔宁波海道四百余里,此地间于二处之中,与省城海口甚近。臣等相度地势情形,虽内港不甚宽广,然此地实为江浙二省海道咽喉,通达外洋诸国。 最为紧要者,离杭州止二百八十余里,水陆地俱通,往来甚便,与省城(旗衙)驻防满兵,声势联络,首尾相应,该处驻扎满洲水师官兵,实有裨益。” 清廷定议,水师兵营设在乍浦,杭州旗营设置水师都统衙门。 旗衙内除了水师都统府外,还有将军衙门(后改督军公署),在延龄门内街之西,房舍一百六十四间,基地一百一十七亩三分。东西辕门为大堂(仪门)。 并非“铁板一块” 许多人以为,旗衙是一个满洲人踞有的僵硬堡垒,必然逆时代潮流而行,铁板一块,至死抱着陈腐旧制不放(犹如南宋入元后的蒙人,直至被推翻)。 实际上,旗衙在被裁撤之前,不能说与汉人无异,但多少已满汉同化了。 早年(未入关之前)旗人尚武,自幼学习骑术弓箭(不习诗书)。 入关二百余年,旗衙的人,生儿育女数代。 虽有种族上的高傲(认为汉人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三不尚武),只有旗人才是天生统治者(龙的传人),受上苍意旨,来治理人间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旗衙也逐步接受了汉文化,文武并重,日入书馆,读书识字,夜入弓厂,学射习骑。 稍长者必诵读圣谕广训,兼课满文。 事父母必尽职,对尊长必致敬。入则孝,出则悌,忠则尽命。 岁时令节,旗俗与杭俗大致相当,唯元旦贺新,必亲至,必登堂,即便主人不值,亦必跪拜如礼,谓之堂叩。上元设灯彩于花市门,放烟火于龙翔桥。 至清明节,赛马湖堤,有善骑者,不分旗汉,皆来朝会。若锦旗标带属旗人者,引以为荣,偶或不中,则引为奇耻(不如汉人)。 旗人驻杭二百余年,已经无异于土著(杭州市民),虽有营墙为界,满人亦有移寓旗衙以外者,久已与汉人杂居,满汉通婚,行之尤早,数见不鲜。 有英人李提太创办《万国公报》,称杭旗衙之人有十大特色,一曰忠君;二曰爱国;三曰合群;四曰保种;五曰不怕死;六曰不要钱;七曰不欺软怕硬;八曰不趋炎附势;九曰好善;十曰信道。 旗衙旧迹 旗营有将军衙门,在延龄门内,后改为督军公署,旧衙规制颇宏,内有西园,擅林木之胜。 旗营有年大将军官署,年大将军(羹尧)既获咎,初降为杭州将军,杭营防骁,亦有官署,仅三进,由大门而堂屋而后厢。其署在井亭、鸿福二桥之间,独增仪门,濒河西岸,即张载阳暄庐之后院也。 旗衙有关帝庙,在延龄门内,南有戏台,在今国货街。相传,咸丰末,太平军攻杭,杭城失而复克,实由关圣帝显灵,引旗军出击,故而能以少胜众。 旗衙有青梅书院,旧在军署后,今无存。 旗衙有都统衙门,都署后改为杭县,后有池,引河水,置两闸,北入而南流。 旗营有泗水坊桥,泗水原作施舍,后改名泗水。 惠兴女学,在迎紫门内,今惠兴路,旗营旧筑尽毁,惟此巍然独存。惠兴女士,以身殉学。 龙翔桥,旧名嘉绿桥,桥东河中有巨柳,名风水树。其地旧为成福佐领署前之照壁也。 八字桥,桥在平海门内。 民国时期《越风》12期刊文,今日之新市场(湖滨一带),即满人旗衙故地也,小桥流水,桃柳夹堤,鸡犬桑竹,别有天地,几如世外桃源。童孺行歌,班白游诣,并怡然自乐,真若渔人之重访武陵矣! 注一 旗人三多(1871-1941)为杭州驻防正白旗蒙古人(其父曾官本营镶黄旗协领),幼有神童之誉,受业于俞樾,负文名,尤工于诗。以举人入仕,任杭州知府,官至副都统,亦清末一名人也。1909年,署库伦办事大臣,在外蒙督办"新政"。1911年,外蒙独立,三多被驱逐,成为了清廷在外蒙最后一届官员之一。辛亥革命,库伦独立,乃解职。民国时,亦尝浮沉宦海,所历率系闲曹,郁郁不得志,清癯一叟,《柳营谣》为其少作,时犹未弱冠也。著有《可园诗钞》《可园外集》、《柳营谣》、《库伦蒙城卡伦对照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