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隐寺的发展史上，高僧代不乏人：永明大师延寿，“律虎”赞宁，“明教大师”契嵩，“明觉大师”重显，“佛海禅师”慧远，临济宗师具德，直至近当代的巨赞、大悲等，均为名僧大德。灵隐寺不仅有高僧，也不乏爱国寺僧。

    南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宋金议和，在奸相秦桧的阴谋怂恿下，高宗以谋反罪逮捕了岳飞和他的部将。由于岳飞抗金坚决战绩辉煌，享有崇高的威望，被诬下狱后，不仅民情沸反，就连朝廷许多将领和官员也为之不平。迫于压力，秦桧一时不敢贸然处置岳飞。为了寻求心理安慰，秦桧在大群喽啰的簇拥下来灵隐寺进香。

    心神不宁的秦桧刚进灵隐寺走廊，忽然窜出一位光头和尚，疯疯癫癫迎面挡住去路。宰相进香，和尚居然放肆挡道？手下一拥而上，把疯僧捆了个结实。谁料疯和尚并不惊慌，直视秦桧说：“你可知道，曹操固一世之椎，而今安在哉？”秦桧一听疯和尚引用苏轼的《前赤壁赋》说话，料想这位疯和尚有一定才学，就令手下松绑，提过来询问。疯僧神情泰然，一字一顿地说：“前因后果，天理昭然，忠奸自见，善恶有报。秦相公身为宰相，大宋江山靠你支撑，你为什么要害国家栋梁之臣？你难道不为国家的安危考虑吗？”秦桧强作正经问：“你说的国家栋梁之臣是哪个？”疯僧厉声道：“就是岳飞！”接着狂笑道“你太愚蠢了，还不赶快悔悟？到你真的悔悟，恐怕来不及喽！”说完举起手中的破扫帚，重重扫在秦桧脸上，然后甩手扬长而去，转入寺院中不见了踪影。秦桧丧魂落魄，只好打道回府。

    这个故事有不同的版本，据称故事中的疯僧，就是灵隐寺僧叶守益。如果我们觉得这个故事还有点儿非神非僧的味道，那么下面这个载录在光绪版《灵隐寺志》中的故事，可信度应该为五星级别。

    明嘉靖年间，倭寇侵犯杭州，烧毁房屋，抢掠百姓，西溪一带的杭州居民，纷纷翻越栖霞岭，涌入灵隐寺避难。灵隐寺一时人满为患，人心惶惶。僧众认为倭寇很快会跟踪而至，其势不可当，大多主张放弃灵隐寺外出躲避。当时的住持是前溪德明禅师。他是浙江黄岩人，俗姓林，为灵隐寺第一百零五代住持。在局面纷乱，人心浮动的紧要关头，他头脑冷静，临危不惧，坚决反对弃寺而逃。他镇定召集寺僧和难民，到灵隐寺外的大路上修筑了多个防御台，驻扎僧民，互为呼应。倭寇一路杀来，忽见路上筑有不少防御工事，且透着坚决抵抗的架势，以为有重兵把守，遂不敢进犯，悄然而退。在倭寇尚有再度来犯的可能，避难的百姓身无隔夜之粮的情况下，前溪德明禅师取出寺中所存粮食，煮粥分济避难百姓，大家这才稳定下来。寺僧和民众固守灵隐寺的意志大增，轮番值守防御工事，一直坚持到倭寇彻底退去。

    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已经分不清前溪德明究竟是打坐修禅、念佛诵经的禅师，还是镇定自若、指挥有方的将领。

    在民族危亡关头，灵隐寺僧在民族大义问题上，大多也持积极态度。

    明末清兵大举南下，民族矛盾尖锐，江南一带人民把对清军的仇恨，转移到了曾经征服南宋的蒙元。元朝作恶多端的江南僧统杨琏真伽，在飞来峰上留有大量的石刻造像，一时成为人们发泄义愤的对象。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张岱游玩灵隐，在飞来峰观赏造像时，发现一幅多位裸女向一蓄胡之人奉献花果的石刻。细看题记方知居中蓄胡者，就是臭名昭著的杨琏真迦。张岱愤而捡起石块砸碎了石像，还把它丢进茅厕，以咒其遗臭万年。回到灵隐寺后，张岱把砸毁石像的事儿告诉了寺僧。寺僧纷纷责怪张岱不该破坏石像文物。但当张岱解释说砸的是杨琏真迦石像时，寺僧们不仅不再责怪，反而异口同声加以赞许。这可是张岱自己记录的真事，文中所记并非一个僧人，而是一群寺僧的现场反应。他们是非分明，富有正义感，并不完全淡定避世。

    顺带说到，目前学界揭示，明朝亡覆前后，江南一带麻木不仁，尤其是陪都南京，被描绘成秦淮依旧，醉生梦死，并无多少人关心北京的危局。但文献记载告诉我们，此一时期至少杭州暨灵隐寺并非如此不堪。除了张岱自记砸毁过杨琏真伽石像，《西湖游览志》的作者田汝成，和当时的郡守陈仕贤，都声称自己砸碎过杨琏真伽的石像。如今看来，毁坏文物固不可取，但由此可见当时文人和官员的民族危机感并不淡漠。 灵隐寺僧众身为出家人，但面对民族大义，他们与普通杭州人的根本情怀还是相通的。

作者曾任杭州大学团委书记、校长办公室副主任

文章原名《十洲三岛鹤乾坤四海五湖龙世界——灵隐寺的脾气和尚和爱国僧人》

文章来源《杭州文史》第九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