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杭州的人,大概都知道有座山叫吴山,它在杭州西湖东南。山势绵亘起伏,伸入市区,左带钱塘江,右瞰西湖,为杭州名胜。春秋时为吴国的西边界,故名吴山,但在近千年以前,吴山上曾经有座很有名的亭榭,叫有美堂,也许不一定人人皆知了。 话说北宋嘉祐二年,也就是公元1057年,那一年,是神奇的一年! 那一年,大宋王朝正处于盛世的顶点,当朝的皇帝正是可以被称为千古第一仁君,死后庙号被冠为“仁”字的宋仁宗。
那一年,身居江湖而心忧庙堂的范仲淹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年,蜀中有父子三人苏洵、苏轼、苏辙赴京赶考。 那一年,科举开考,主考官是欧阳修。 那一年,出现千年科举制最闪耀的一榜,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王韶榜上有名。 那一年,龙图阁的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挚到杭州去任职。 梅挚深得宋仁宗宠爱,临行前,宋仁宗赵祯依依不舍,写了一首《赐梅挚知杭州》相送: 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 剖符宣政化,持橐辍才流。 暂出论思列,遥分旰昃忧。 循良勤抚俗,来暮听歌讴。
翻译过来就是: 你所管的杭州有美丽的湖山, 是我大宋东南著名的第一州县。 此番派你去主持政令教化, 委屈你搁下擅长的文翰。 暂离朝廷论政的行列, 远离京城为国分担忧患。 希望你循循善诱勤政爱民, 来日听百姓歌谣把你的治绩称赞。
大臣出守一方,皇上如此恩宠,都赐诗了,其他王公大臣文人墨客自然会踊跃跟进,最著名的如大文豪欧阳修也曾赠诗《送梅龙图公仪知杭州》: 万室东南富且繁,羡君风力有余闲。 渔樵人乐江湖外,谈笑诗成樽俎间。 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 邮筒不绝如飞翼,莫惜新篇屡往还。
通篇不无羡慕之意,言简意赅,这里就不做翻译了。 那梅挚还真是聪明绝顶,刚任杭州父母官,他就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在吴山上建堂,观览胜景,积极发展杭州西湖的旅游事业。 关键,情商超高,深谙为官之道的他,还把皇上赠诗的前两句中的“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的“有美”作为堂名,做了一块匾,叫“有美堂”。 为了增加名人效应,在调离杭州,到南京任职后,还三番五次托人请当时的文坛泰斗欧阳修写序文。 前五、六次都被推辞了,后来,有感于盛情难却,欧阳修虽然没有实地考察,还是写下了千古美文《有美堂记》。 此事在在南宋初年,金华人陈岩肖著《庚溪诗话》卷上有所记载: 嘉祐初,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挚出守杭州,上特制诗以宠赐之。梅既到杭,欲侈上之赐,遂建堂吴山上,名曰‘有美’,欧阳修为记以述之。
《有美堂记》一文中,描述了千年以前的杭州盛景,今人读来,也是心生向往啊。 文中肯定杭州城和南京城均属于“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同时通过比较,指出由于战争的破坏,南京衰落了,杭州城成为东南独秀的一枝。 文章层层衬托,段段相形。 第一层说山水登临至美与都邑繁盛之乐,多不可得兼,用罗浮诸山、洞庭三峡皆处僻陋之邦衬之; 第二层说金陵、钱塘能兼其美,而金陵残破,钱塘富完,以梅挚目下所居的金陵为钱塘自然作陪; 第三层说当时士大夫不能兼取其胜,而梅公则尽兼其美,用杭州众多的亭榭为有美堂作衬。
同时议论层折,自然圆润。 文章先述作记之由, 次说美乐难兼, 三说佳美山水必处僻陋, 四说二邦兼山水与繁盛, 五说金陵为逆荒废, 六说钱塘富完安乐, 七说临是邦者多占形胜治亭榭, 八说有美堂尽得山水人物、邑居之美胜, 九颂梅公其人。 层层累叠,段段相衬,纡徐婉转,重点凸出。 文中杭州城兼美一段,先述富完安乐的历史原因,次道工巧华丽的习俗,再陪以湖山之胜,又宕开一笔; 以江涛海烟相烘托,极写闽商海贾之盛,层次清晰,既与金陵对比,凸显御赐诗“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的特殊地位,又引出下文众多亭榭来作为有美堂的衬垫物。
读来如临其境,心神向往。 读者如有兴趣,可去杭州吴山实地考察,当初的有美堂今何在?
附原文: 有美堂记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於杭。於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於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後得焉。览人物之盛丽,跨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後足焉。盖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娱意於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窃於乱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後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始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馀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於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遗於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 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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