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退走后,宗泽率领军队收复了开封,被高宗任命为东京留守。宗泽在开封加强防卫,安顿民众,使社会秩序迅速走向安定。于是上疏高宗,请求他返回开封,领导全国军民收复河北失地,这类奏疏前后多达二十余次。患上“恐金病”的高宗,唯恐再遭父兄被掳的命运,根本不听,而是派人向金人求和,表示愿意割让河北、河东、陕西给金人。黄潜善和汪伯彦也积极主张继续南逃,所以“每见泽奏疏,皆笑以为狂”。李纲为相尚不足八十天,也因为坚持抗金,不肯妥协而被罢去相位,于是黄、汪两人先后被任命为左、右相,完全控制了朝政。 建炎元年八月,高宗听说粘罕已还屯云中,斡离不也于不久前病死,金兵的威胁暂时解除。高宗为了维护帝王的一姓尊严,也为了杀鸡给猴看,他以前为讨好金人而对张邦昌所说的一大堆好话,已被完全作废,对张邦昌及“大楚”政权的官员,开始一一加以惩处。九月,张邦昌以“僭逆”罪被“赐死”。金人知道后,便以杀张邦昌为借口,再一次发动南侵。于是高宗匆忙于十月初一日离开应天府南逃,到达扬州后才安顿下来。 扬州虽比不上昔日的汴京,但也是一个繁华之地,高宗和黄、汪等人,以为此处已经远离金人,前面又有宗泽、韩世忠、张俊等军队守卫,不妨可以喘一口气了。于是他们有的去游山玩水,有的到寺院听和尚讲经,有的上青楼作乐。跟随高宗南逃的后宫一般人,也是恶习未除,大肆铺张。 但是好景不长,建炎三年(1129)正月,粘罕的军队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先后攻陷青州(山东益都)、徐州(今属江苏)等地,接着在打败韩世忠、刘光世军队的抵抗后,侵入苏北,破楚州(江苏淮安)、天长军(安徽天长)。二月初,数百金人骑兵直接奔袭扬州,十万御敌宋军猝不及防,望风解体,而黄、汪等人探敌不明,还在做着与金人议和的美梦。 初三日,突然听说金兵将至,正在淫乐中的高宗闻讯大惊,在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和宦宫康履等五六个内侍的护卫下,慌忙披甲乘马出逃,幸亏他的骑术还算高明,竟一口气逃到了几十里外的瓜洲(在江苏扬州南长江边上),然后坐上小船南渡到镇江。这一惊可谓非动小可,不仅使高宗的恐金病更加严重,而且还使他患上了阳萎病,从此便失去了生育能力。 话说黄潜善、汪伯彦两人,上午在游瘦西湖,下午又到大明寺听一位高僧说经。正当此时,有人急报,金兵到了扬州,皇帝已经渡江,两人一听惊慌失措,急忙挥鞭南驰。扬州城里的百姓“争门而出,死者相枕藉,人无不怨愤”。原从扬州经运河抢运出来的物资,在江边堆积如小山一般,来不及搬运过江,全为金人所得。数个月前刚从汴京运来的太祖神主,也被丢得不知所终。“军民怨恨黄潜善刻骨”,这时,正好有司农卿黄锷渡江,士兵误以为是黄潜善,历数他误国害民之罪,黄锷连声说自己不是黄潜善,“首已断矣”。 高宗等人当晚坐小船渡过长江到达镇江。后来一些好事之徒,也可能是高宗自己,凭空杜撰了一个神话故事,说当年高宗在金兵的追击下,逃到长江边,可是那里竟空无一船,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来了一匹泥马,将他驮过江去。第二天,据说高宗在镇江的一座庙内,还见到有一匹全身湿漉漉的泥马,与昨天驮他过江的泥马一模一样。于是民间就有了所谓“泥马渡康王”的传说。不过,此时的赵构,已是皇帝,不是康王,为了自圆其说,有人就将时间提前,说这是他做康王时,第一次出使金营的事。 次日,听说金兵已追到瓜洲,赵构一行立即逃往丹阳(今属江苏),经常州(今属江苏)、平江府(江苏苏州),二月十一日到达秀州(浙江嘉兴)崇德县(浙江桐乡崇德镇),进入杭州地界。然后,由余杭来到西溪湿地。 在西溪湿地,高宗看到这里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湖水清澈,可以见到无数鱼儿在水草间巡游觅食。成群的鸭子在水面游弋,不时发出嘎、嘎的叫声。岸边芳草萋萋,垂柳依依,垂柳旁边不时散布着一些简朴的田舍,炊烟的香味正从那里飘来。这正是早春二月的天气,桃、李含苞欲放,鸟儿在枝头婉转歌唱,四周草木葱茏,此时此地,简直像进入桃花源一般。 远处传来一阵阵欢笑声,打破了静谧的环境。原来是高宗的心腹宦官蓝珪和曾择带着一批小宦官,站在一个池塘四周射鸭取乐。塘内十余只中箭的鸭子,痛苦地在水面上挣扎悲鸣,一股股鸭血不断涌出,将塘水染成了红色。 一只满载鱼虾的小船刚靠近河埠,突然涌上来一大批士兵,渔民望见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索之客,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高宗远远望见,立刻命康履赶走士兵,将整船的鱼虾买了下来。傍晚时分,太阳慢慢地坠入树林,高宗和随行官员、士兵,就在湿地上打灶做饭。高宗一边吃着鲜美无比的鱼虾,一边看着这太平祥和的景色,不觉心旷神怡,暂时忘却了十余天来颠沛流离的困顿和疲劳。于是下诏,在西溪再住上一天。 十三日中午,高宗吃完午饭,踱步田间,看到前面有人在耕田,前面两个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弓着背,牵着犁耙异常吃力地前行,后面一人看上去好像是他们的父亲,把着犁耙扶手,用尽全力踏着犁头前进。父子三人汗水不断地从脸颊上流下来,看上去十分疲惫,此时此景,给高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命内侍去问,为什么不用牛耕?内侍回来告诉他,买一头耕牛不仅很贵,而且还要交上一笔重税,实在买不起,只得用人力来代替了。正当此时。康履轻轻地走过来提醒道:“陛下,队伍已经准备出发了,今晚我们还要赶到杭州呢。”可是高宗没有理会,他又远远地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地说:“此地且留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暂时不想离开这方土地?还是对这片西溪湿地以后另有打算?后人就颇费猜测了。不过,从此以后,这里就有了“留下”的地名,那倒是真的。 十三日傍晚,高宗进入杭州城,以凤凰山麓原来北宋杭州的州治为行宫,以附近的显宁寺为尚书省。参知政事叶梦看到高宗迟迟不进卧室休息,便解释说,:“州治屋宇不多,所以皇上的住所如此隘窄,加上江南多春雨,非汴京可比,陛下只能将就一下了。”此时的高宗,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玩弄权术,看到数百官员和几万士兵,为了保卫他的安全和南宋国家,一路上风餐露宿,竭尽困顿劳苦,死于道路者也不计其数,便回答道:“朕并不觉得住所狭窄,只是有点潮湿吧了。自过江以来,百官、六军都无住处,朕何敢独求安逸?等将士官属各得所居,朕再入正寝不迟。”第二天早朝,群臣追究扬州大溃败的责任,高宗被迫罢去黄潜善、汪伯彦两人的相位。 高宗虽然又渡过了一个难关。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是统治集团内部出了问题。 三月初五日清晨,御营司统制官苗傅和刘正彦率领一批士兵,突然冲进高宗寓所,后面紧跟着一个士兵,手中还提着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被五花大绑绑着的康履,连声呼喊:“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啊!”高宗看到这副景象,大惊失色,一时不知所措。苗傅指着高宗的鼻子诉说道:“我们俩人,先后护送太后和皇太子、六宫到杭州,沿途辛苦不说,为了替皇上扫除沿途障碍,又牺牲了我多少士兵的性命,可是皇上却一无奖励。反之,这次扬州大溃败,身为御营司统帅的王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仅没有被贬官,反而提升为同签书枢密院事。作为一个皇帝,赏罚竟如此颠倒,何以服众?”他指着那颗人头说:“现在我们顺应军民之心,已将王渊处死了。”刘正彦接着说:“你像道君皇帝一样,重用身边宦官,他们倚仗你的宠信,作威作福,凌侮将帅,今天非要将他们全部收拾掉不可。” 刘正彦说完,立即命令手下捕捉行宫里面的所有宦官。一会儿,有士兵前来报告说,宦官已一个个脱下外衣逃散了,很难识别谁是宦官。刘正彦告诉他们:“凡无须者尽杀之。”于是康履、郑择等一百多人皆被杀,只有蓝珪,因为他平时与苗、刘关系尚好,才被留下一条性命,流放了事。 面对兵变将领的要求,高宗被迫退位,出居显忠寺,将帝位传给只有三岁的皇太子赵旉,请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并改年号为“明受”。 善于隐忍不发,到时秋后算账,是赵构性格中的一大特点,也是他多次取得“成功”的一个秘诀。对待张邦昌是如此,对待苗、刘兵变,同样也是这样。所以在兵变过程中,他对苗、刘提出的一切要求,都无条件加以接受,决不讨价还价。当然,在背地里,高宗通过右相朱胜非,命知江宁府吕颐浩和在平江府的礼部侍郎张浚,火速调动南宋各路军马,前往杭州“救驾”。 苗、刘兵变历时近一个月,最后为韩世忠、张俊、刘光世所率领的军队所镇压。后来,逃出杭城的刘正彦和苗傅,相继在建州(福建建瓯)被捕。七月,二人被押解到行在处死。 建炎三年五月,高宗获知“金人军马归回,已离扬州”的消息,为取得民心,装出一副要“经理中原”的样子,由杭州移跸江宁府,改江宁府为建康府。实际上,他仍不断遣人向金人求和。七月十五日,下诏升杭州为临安府,充分表明了他对杭州的情有独钟,在他心目中,大概已经决定要将杭州作为都城了。同时,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以苗、刘兵变期间,“当轴大臣不能身卫社稷”的理由,罢去朱胜非的相位,以吕颐浩代替。 对高宗而言,建炎三年肯定是流年不利的一年。当年七月十一日,皇太子赵旉病死,高宗从此断绝了子嗣。七月末,金以大将兀术(一名完颜宗弼)为统帅,分兵四路南侵,目标是擒拿高宗,彻底摧毁南宋政权。另一方面,收降原南宋知济南府刘豫,让他出任金人卵翼下的京东西、淮南安抚使,到第二年七月,又扶持他为“大齐”皇帝,在中原地区建立起又一个傀儡政权,作为金人的帮凶。 在金兵的威胁下,高宗急忙逃离建康府南下。建炎二年七月,东京留守宗泽去世,继任者为杜充。此人胆小如鼠,建炎三年五月,金人还没有到达,他就拔脚逃往建康府。就是这样一个窝囊货,竟被高宗除为右相,负责长江防线。建炎三年十月,金兵分东、西两路南下。一路金兵由黄州(湖北黄冈)渡江入江西,追击隆祐太后;一路金兵由兀术亲自率领,自和州(安徽和县)渡江,入侵镇江、建康,直指高宗统治集团。高宗急忙离开临安府,渡过钱塘江到越州(浙江绍兴)。兀术渡江后,杜充不作抵抗,就带残兵逃跑(次年二月投降了金人)。高宗听说建康失守,再从越州逃明州(浙江宁波)。金兵渡过钱塘江,高宗慌忙坐楼船逃往定海县(浙江镇海),在那里渡海到昌国县(浙江舟山),继续浮海南逃。建炎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到了温州(今属浙江)江心寺。金兵一路追来,破越州、明州、定海、昌国,下海追赶数百里,被南宋水军打败后,才被迫退回明州。孤军深入的兀术军队,既在江南受到部分宋军的有力抵抗,天气也已转热,只得鸣金收兵。金兵自明州由原路北返,一路上放火烧城,大肆杀人掳掠不止。到临安,“遂纵火,三日夜烟焰不绝”。到平江,“卥掠金帛子女既尽,乃纵火燔城,烟焰见百余里,火五日乃灭”,给两浙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兀术撤退时,因掳掠到的物资太多,陆上运输不方便,便走运河水道。结果,金人船队先在太湖边遭到南宋水军的邀击,“几获兀术”。接着,在镇江东面的长江上受到韩世忠军队的伏击,将金兵逼进建康东北七十里的黄天荡。双方相持二十余日,“兀术穷蹙,祈请甚哀”。后来金人开凿了一条入江通道,才侥幸得以脱逃。韩世忠领导的这次镇江---建康之战,以八千士兵包围十万金军,时间长达四十余天,这是南宋建立以来,政府军给金兵的第一次沉重打击,意义十分重大,使金兵从此不敢再渡江。 金兵北撤后,惊魂甫定的高宗,于建炎四年(1130)三月十九离开温州,从海道返回明州,四月十二日进驻越州。次年四月,一生坎坷的隆祐太后病故,为她以后有机会归葬北宋巩县陵园之便,从简安葬于会稽县的上皇山,并将这种陵寝称作“攒宫”。隆祐太后的陵墓及有关制度,开创了后来南宋帝王以上皇山为攒宫的先河,此后,高、孝、光、宁、理、度六帝的陵墓都建在这里,史称“宋六陵”。十月,高宗下诏升越州为绍兴府。高宗从自己的安全考虑,确实也有将都城建于绍兴的打算。可是由于此地位置较偏,物资供应有困难,所以后来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高宗在绍兴府驻跸近二年后,绍兴二年(1132)正月十四日,在张俊等人的扈卫下,坐船沿着浙东运河,经钱清镇、萧山县,来到临安府。绍兴八年,正式宣布临安府为行在所,也就是事实上的南宋都城。从此以后,改变了过去十几年间“帝被贼驱”狼狈局面,使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走上了正轨的道路。 可能有人会问:高宗为什么要把杭州作为都城呢?这实在是因为得天时、地理、人和所致。 第一,杭州有地理上的优势。这座城市的东南部,面临钱塘江,宛如一道不设防的城墙。西北部,地处浙西水网地带,那里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泊,有利于舟楫通航,不利于骑兵驰骋,与建康相比,有所谓“重江之险”,从而大大地增加了高宗的安全感。上次兀术领兵大举南下,高宗能有惊无险地逃往温州,就是一个证明。 第二,杭州有经济上的优势。这座城市地处杭嘉湖平原和宁绍平原两大鱼米之乡的连接点,又傍靠天目山余脉。四周盛产粮食、水产,蚕桑,又有竹木、山货之利。浙东运河将它与明州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与海外通商也比较便利。丰富的物资供应,可以满足南宋朝廷的各种需要。 第三,杭州自五代吴越建国以来,中经北宋一朝,历二百余年的和平发展,经济富庶,文化繁荣,环境优美,名人辈出,使它一跃而成为“东南第一州”,市民的国家意识和文化素养也比他郡为高。杭州还有风景秀丽的西湖,对南宋统治集团和文人士大夫而言,也极具吸引力。据说,当初居无定所的高宗,一到杭州,看到这里的“湖山之胜”,不禁叹道:“吾舍是何适?”说明他早在建炎三年二月初第一次到杭州的时候,就从心底里爱上了她,并有了建都于杭州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