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熙朝乐事》,第299页[SITESERVER_PAGE]
杭州先年有酒馆而无茶坊,然富家燕会,犹有专供茶事之人,谓之茶博士。……嘉靖二十六年三月,有李氏者,忽开茶坊,饮客云集,获利甚厚,远近仿之,旬日之间,开茶坊者五十余所,然特以茶为名耳,沉湎酣歌,无殊酒馆也。
散文名家张岱还记载杭州西湖一带所开设的茶馆,选址都极佳,颇便于休憩赏景,“由昭庆缘湖而西,为餐香阁,今名片石居。閟阁精庐,皆韵人别墅。其临湖一带,则酒楼、茶馆,轩爽面湖,非惟心胸开涤,亦觉日月清朗。”[1]
这些茶馆自然会吸引许多文士前往。范祖述的《杭俗遗风》记载称:“当九、十月之交,五色洋菊齐开,……山上山下茶肆摆设,供人赏玩。”“吴山赏雪”条又称,著名吴山茶室“正对钱江各庙房头,后临湖水,仰观俯察,胜景无穷。下雪初晴之候,或品茗于茶室之内,或饮酒于房头之中,不啻置身琉璃世界矣。”[2] 所述虽为清代前期的情况,但既称“遗风”,应该是明末己有的。
总体而言,明代江南城乡经济活跃,流动人口较多,服务行业兴盛,文人、乡宦、青楼名妓、侠客等人,频频出现于这些地方最优胜的去处,生活方便,信息便捷,更有许多奢侈性的消费场所,共同构建了一幅繁华的生活图像。显然,在经济上发展到一定水平,自然会导向更高的休闲生活追求。谢肇淛说:[3]
田园精足,丘壑可怡;水侣鱼虾,山友麋鹿;畊云钓雪,诵月吟花;同调之友,两两相命;食牛之儿,戏着膝间;或兀坐一室,习静无营;或命驾扶藜,流连忘返。此之为乐不减真仙,何寻常富贵足道乎!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曼妙至极的愉悦境界。
尽管传统礼制对男女接触有许多的限制,有的家族甚至定有严苛的家规,反对男女杂处,要求“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皆以居室为之限”,否则与禽兽无异[4],然而仍有很多史料表明,明清时期社会风尚,特别是男女关系,具有较大的开放性。有所谓禁欲与纵欲并存,处性爱观念最为混乱的时期。[5] 江南地区城乡经济发达,生活上常引领风气之先,在这方面也颇有典型性。[6]
明代有人看到:“今天下风俗,惟江之南靡而尚华侈,人情乖薄,视本实者竞嗤鄙之。”[7] 明代中后期的浙江临海人王士性,则特别指出了苏州风俗深为时人所仿效的事实:苏州地区的人,“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8] 差相同时的杭州人张瀚也有类似的评论:“民间风俗,大都江南侈于江北,而江南之侈尤莫过于三吴。自昔吴俗习奢华、乐奇异,人情皆观赴焉。……吴俗之侈者愈侈,而四方之观赴于吴者,又安能挽之俭也。”[9]
显然,嘉靖以后,风俗日奢,消费增加,既提供给民众更多的就业机会,也使整个明末社会风气发生较大的变迁,破坏了嘉靖以前较为宽厚的政治风气,使贪贿成风,且恬为不怪。[10] 以杭州为例:[11]
杭俗儇巧繁华,恶拘检而乐游旷,大都渐染南渡盘游余习,而山川又足以鼓舞之,然皆勤劬自食,出其余以乐残日。男女自五岁以上无活计者,即缙绅家亦然。城中米珠取于湖,薪桂取于严,本地止以商贾为业,人无担石之储,然亦不以储蓄为意。即舆夫仆隶奔劳终日,夜则归市肴酒,夫妇团醉而后已,明日又别为计。故一日不可有病,不可有饥,不可有兵,有则无自存之策。
古者妇人用安车,其后以舆轿代之,男子虽将相不过乘车骑马而已,无轿制也。……人轿自宋南渡即。故今俗惟杭最多最善,岂其遗耶?
游观虽非朴俗,然西湖业已为游地,则细民所藉为利,日不止千金,有司时禁之,固以易俗,但渔者、舟者、戏者、市者、酤者咸失其本业,反不便于此辈也。
杭城北湖州市,南浙江驿,咸延袤十里,井屋鳞次,烟火数十万家,非独城中居民也。
以上四段文字,十分具体地说明了风俗的各种变化,以及在这个变化过程中,下层民众得以获取的谋生途径。也正因如此,政府一旦将“游观”等高消费性的活动禁止,那将深刻影响民众的衣食之源。所以,风俗的淫靡,并非仅为有钱人所能接受的东西。
不仅如此,被晚明士大夫们视为叛逆的李贽,甚至这样号称:“一日受千金不为贪,一夜御十女不为淫。”[12] 但其实,李贽本人多病寡欲,其妻庄氏殁后,从不近女色,痛恶伪学,在讲学时,他说:“此时正不如携歌妓舞女,浅斟低唱!”诸生中有挟妓女的,他也微笑说:“也强似与道学先生作伴。”[13] 据说,他曾强迫他的幼弟狎妓,有一次还率领僧众到一个寡妇的卧室里去化缘;但对寡妇的守节,他又褒扬得不遗余力。[14]
在近世中国经济、文化最繁荣的江南地区,青楼妓馆堪称鼎盛,遍及城镇乡村。例如,金陵的板桥、苏州的山塘、盛泽的归家院,以及杭州的西湖等,即为其中最著名的地区。[15] 西湖因其风景名胜引人,周边地带青楼如林,在文人的笔下多有美好的回忆。明人张凯元的一首《西湖即事》,就透露着这样一种味道:[16]
十里长堤柳色新,六桥凝碧水粼粼。桃花似妬青楼女,杨柳如思白舍人。
莺语风前犹自涩,山容雨后尚含颦。武陵旧日通来往,不向渔郎数问津。
田汝成编撰的《西湖游览志余》,直接就说:西湖“湖山诸奇,名胜之燕集,殆无虚日,鲸吞海吸,青楼红粉,争相承迎。”[17]
士绅的生活,正如谢肇淛所云,极力追求“宫室之美,妻妾之奉,口厌粱肉,身薄纨绮,通晓歌舞之场,半画床第之上。”基本上都是物质上的享受。[18]家计富裕的民妇,生活上都喜欢稍事修琢。表现在发式上,最初梳发只高三寸许,称为“新样”。后来渐高至六七寸,蓬
[1] [明]张岱:《西湖梦寻》卷三《西湖中路》,“片石居”条。
[2] [清]范祖述:《杭俗遗风》“时序类”,“茶坊菊景”、“吴山赏雪”条,同治三年手钞本。
[3] [明]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三《事部一》,第258页。
[4] 明弘治十七年已修成的华亭宋氏家族的《宋氏家要部》就有这方面的内容。参[明]宋诩:《宋氏家要部》卷二《治家之要》,“分内外”条,明刻本。
[5] 吴存存:《明清社会性爱风气》,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
[6] 冯贤亮:《明清江南乡村民众的生活与地区差异》,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3年第四辑,第139-151页。
[7] [明]徐献忠:《吴兴掌故集》卷十二《风土》,嘉靖三十九年范唯一等刻本。
[8] [明]王士性:《广志绎》卷二《两都》,第33页。
[9] [明]张瀚:《松窗梦语》卷四《百工纪》,第79页。
[10] 徐泓:《明代社会风气的变迁——以江、浙地区为例》,原载《第二届国际汉学会议论文集:明清与近代史组》(台北:中央研究院,1989年),收入刑义田、林丽月主编:《社会变迁》(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年版,第293-318页。
[11] [明]王士性《广志绎》卷四《江南诸省》,第69页。
[12] 吴存存:《明清社会性爱风气》,第66页。
[13] [清]郑方坤:《全闽诗话》卷七,“李贽”条,四库全书本。
[14] 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21页、第227页。
[15] 王家范:《百年颠沛与千年往复》,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年版,第241页。
[16] [明]张凯元:《西湖即事》,载《浙江通志》卷二百七十六《艺文十八》,四库全书本。
[17]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十三《才情雅致》,第201页。
[18] [明]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三《事部一》,台北:伟文图书出版社有限公司1977年版,第261页。[SITESERVER_PAGE]
松光润,谓之“牡丹头”,都用假发衬垫,使头不堪重负。[1]
奢侈之俗,无论是大的城市,还是偏僻的小村落,都有增无减,遍及整个江南地区。甚至许多生计贫寒的人家,都“耻穿布素”。[2] 最为贫窘、最尚俭朴的书生也开始崇尚鲜衣华服,并说这是“习俗移人,贤者不免”。[3] 万历年间的王士性指出,杭嘉湖地区俗尚繁华,人性纤巧,“雅文物,喜饰鞶帨”;巨室大豪很多,就是其家僮,数量往往在千百左右,“鲜衣怒马,非市井小民之利”。[4] 杭州邻近湖州边境的唐栖镇(即唐栖镇),地方并不属于通达之所,却已是“世风日奢,人心日恣”。[5]
明代著名文人袁宏道讲了人间生活的五大快活,是对当时社会这方面追求的深刻写照:[6]
第一种快活,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新,口极世间之谈;
第二种快活,堂前列鼎,堂后度曲,宾客满席,男女交舄,烛气熏天,珠翠委地,金钱不足,继以土田;
第三种快活,箧中藏书万卷,书皆珍异版本;宅畔别置一馆,馆中再约真正同心朋友十余人,人中立一识见极高,如司马迁、罗贯中、关汉卿者一人,作为主人,分曹别署,各成一书,远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
第四种快活,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
第五种快活,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资田地荡尽,然后一生狼狈,朝不谋夕,托钵歌楼妓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乡亲,恬不知耻。
对于上述这样的生活,明代人尽管时有反对、遏制,但日常生活中奢化行为隐含的积极意义,却也在受到人们的关注。王士性讲得很好,说是一个地方一旦发展为休闲胜地,那么“细民所藉为利,日不止千金”,即使官方欲行禁革,那些渔者、舟者、戏者、市者、酤者等,都要失业,反而会引起社会的不安定。他举的例子,是杭州西湖休闲娱乐业。[7]
张瀚认为,正因为杭民喜好歌舞游乐,“富贵家出金帛,制服饰器具,列笙歌鼓吹,招至十余人为队,搬演传奇;好事者竞为淫丽之词,转相唱和;一郡城之内,衣食于此者,不知几千人矣。”[8] 田汝成也表示了相同的观点,并引述史实,加以论证:[9]
近来官司,每值歉岁,则禁人游湖,以为撙节民财,此非通达治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