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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江南士大夫的致仕生涯——以顾文彬为中心(三)
来源: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微信公众号  作者:范金民  日期:2021-01-21

寓乐于赌:娱乐性消遣

顾文彬于博弈之戏,颇有兴致,技艺高超。前此同治九年丁忧时在老家,后来在京等候铨发期间,常与友朋开桌较量。此番退官归里,时间和宦囊丰裕,同道也更易凑合,牌局就开得更多更频。

光绪元年五月二十二日,与冯申之、江子山、程藻安抹和,输了五元。六月初五日午后,到吴云处,正好应宝时来,与杜文澜叙谈,四人“随操演花和”。次日,顾添了第二个曾孙,午刻招请张之万、李鸿裔等一干密友,欢饮一番后,顾与吴云合为一手,与张之万、盛康、杜文澜斗花和,“至暮而散”。十四日,杜文澜招饮,酒罢后,顾与吴云、盛康、杜本人花和。十六日盛康招饮,十九日李鸿裔招饮,同十四日一样,原班四人酒罢花和。二十二日,听书后,至听枫山馆花和。次日,杜文澜和吴云来约花和,顾怕热未去。二十四日,江子山、钮卓卿、程老四来与顾抹和。短短一个月中,顾文彬至少实际参与了7场。七月初七日,顾与吴云、盛康在听枫山馆为杜文澜送行,主客四人酒后花和。初八日,与何老畦、程老四、卓卿抹和。初十日,与端卿、岭梅、三儿竹游。十六日,与江子山、陆于如、程寿甫抹和。十八日,次曾孙剃头,酒席后,与程寿甫、江子山、陆于如抹和,顾赢1元。二十一日,与程寿甫、陶均如、何寿林抹和,顾赢8元。二十二日,听书罢,至听枫山馆花和。二十五日,与寿甫、寿林、均如抹和,顾输1元。二十九日,与寿甫、寿林、均如抹和。一个月中,顾至少参与8场,赢了8元。五、六两个月通计,顾至少出场15次,平均4天1场。后来的5个月,顾氏日记未有打牌记录。

光绪二年正月初二日,在吴云处推牌九,同局者杜文澜和潘曾玮,顾输34元。初三日踵前局,平局。初四日踵前局,顾赢24元。初六日,在张之万春酒席上,再踵前局,顾赢5元。初八日在吴云处与采香、潘曾玮牌九。十六日,与张之万、潘曾玮在吴云处牌会,顾输32元。前后通算,顾净输6元。四月二十八日,与盛康、潘曾玮等人在二乔家竹游。五月初三日,在拙政园,与张之万、张菊垞、潘曾玮竹游。十六日,与程藻安、江子山、卓卿抹和。自正月中旬至五月底数月间,顾文彬倾心于招唤丽姬,很少参与牌局。

闰五月初六日,潘吟香招饮,顾与张之万、潘吟香、殷蕙卿竹游。初五日,与江子山、何素林、三儿抹和。十二日,吴云、杜文澜邀张之万、潘曾玮与顾竹游,顾输5元。十七日,在富郎中巷丁家竹游。二十一日,在大石头庵郑家,与吴语樵、潘曾玮、端卿竹游。二十四日,在拙政园,顾与竹垞合,与张之万、杜文澜、潘曾玮竹游,顾赢3元。次日,在富郎中巷丁宅,“与陆小松、新之及其帐友竹游”。二十七日,在拙政园,与张之万、吴语樵、潘曾玮、郭安庭竹游,顾与张菊垞合。次日,仍旧,顾等各输4元。

六月初二日,吴云招饮,饭后竹游,吴云之外,杜文澜、潘曾玮与局,勒方锜观局。初七日,在吴云园中,与杜文澜、潘曾玮竹游,顾赢5元。十三日,张之万邀顾及盛康、费幼亭花和,潘曾玮观局,三位客人皆招丽姬陪侍。十八日,张之万招往竹游,顾因昨宵妓饮疲倦,辞之。二十五日,在吴云处,与杜文澜、潘曾玮竹游,顾赢5元。次日,在八旗会馆竹游,与局者张之万、张菊垞、潘曾玮、郭安庭。二十七日,在吴云处,与杜文澜、潘曾玮竹游,顾赢2元。次日,踵前局,顾输4元。

七月初,潘曾玮两次约顾竹游,顾“皆以办义庄稿辞之”。初七日,在吴云处,与李鸿裔、盛康、费幼亭、潘曾玮和杜小舫,共同为张之万做寿,酒席前,“先作竹抹之游,余下二元”。十八日,往游虎丘,“在船竹游,余上四元,唤小凝脂,安庭唤巧龄”。次日,吴云邀竹游,与张之万、潘曾玮对阵,顾赢5元。二十一日,张菊垞招饮,先往竹游,顾与张之万、张菊垞合伙,与潘曾玮、郭安庭对阵。晚饮各唤姬人。

这三个月中,顾参与牌局虽然次数较频,但重心已不在此,而大多是在妓饮时开张的,而且往往草草收场,转往丽人处妓饮。

进入八月,顾自初一至初六日,6天中间打牌4次后,逐月减少,直至该年年底,每月少则1次,多也不过三四次。其因大约与前相同,顾之兴趣点仍在佳丽身上。

光绪三年正月十六日,江子山、陆子和、伊少尹来抹和。自后两个半月,几乎未曾打牌。而四、五两月各有5场,六月有4 场,七月有6场。进入八月,场次大增,自初二至初十日,每天一场,未曾间隔。但后来突然剧减,直到年底,顾只打牌2次。其时顾文彬妓饮之事殊少,打牌也相应大减,殊不可解。四年全年只有7次,五年全年更少,只1次,六年正月最多,5次,八月3次,十月1次。七年起逐月而记,未有打牌记录。大约金盆洗手,顾于此道再无兴致。

顾文彬所记博戏,名称谓竹游、抹和、默和、花和,间称抹戏、讲德、手谈,还有牌九、叶戏。大约除了牌九,即是明代以来在江南盛行的叶子戏,有些地方称为游和。这是一种纸牌,参与者四人,各坐一方,若超出四人,则二人以上可以合伙。其打法,有牙牌16对,依次拈牌,以为变化,多达43680变,各人计算道数,数多者获胜。晚清时有吴县人管尚忠,著有《默竹和谱》一卷,可为参考。

按顾文彬所记,参与此类博戏者,与其层次相同的知己好友如吴云、盛康、张之万、杜文澜,以至偶尔一聚曾任江苏按察使的应宝时,绝大部分人均喜此道。但也有例外,李鸿裔似乎从不参加,潘曾玮似乎只玩牌九,而不与竹游,俞樾与苏州绅士交往甚多,赌场中从未见此位大儒身影。与顾文彬出局对阵的,较之妓饮,人头似乎更广更杂,地方名流之外,往往名不见经传或现在难以查检其行状者,也复不少。其赌资,由顾文彬所记其输赢数额看来,每次不过银圆数元,以顾之较高水平,也未有赢过十元以上的记录,只有牌九会有二三十元出入。如此,又考虑到局场是在家人、熟人或友人圈子范围内,因此其规模相当有限,尚属娱乐消遣性质,根本算不上专业聚赌。参与者顾文彬等人,虽然有时连续作战,但从未夜以继日、通宵达旦长期对决,专注程度似乎也不在谋求输赢。

江南人于赌博,明后期以来风气大盛,高中科举之进士官宦偏好此习尤甚。清初大儒昆山顾炎武甚至说:“今之进士有以不工赌博为耻者矣。” 同时人诗文大家太仓人吴伟业也感慨:“余每伤近时风气,士大夫相遇,惟饮酒六博为娱。” 平湖人陆陇其甚至举证,说有人评论无锡风气不好,“如秦松龄、侯果华、章志,皆耽于赌” 。江南地方历任疆吏如于成龙、汤斌、陈宏谋、裕谦等人,皆曾发布告谕严禁聚众赌博。

顾文彬同当时的其他江南进士一样,也是此道高手。但他一度时间内虽然嗜好此道,其实对赌博一直有着清醒认识,持反对态度。还在宁绍台道员任上的同治十一年至光绪元年间,顾文彬就在致其儿子的家信中,一再警告,“苏中露水,宛如大赌,大为贸易之害,赢则浪用,输则倾家荡产。敏翁(即敏斋,指应宝时——引者)既肯严办,托退老(即退楼,指吴云——引者)力赞成之,倘能立石永禁,造福无量也”;“无益之事,如饮酒、竹游、摇摊、唱曲、吹弹等皆是也。苟一无所事之人,借此为消遣之计,尚无大害。……乃辄喜手谈,并牵拉孙辈账友,甚至塾师,从而和之,废时失事,莫此为甚。今我定一新章,自同治十三年元旦起,将竹牌等赌具,一概消毁,不准聚赌一次,有不遵依者,作为违背教训论。此窦一塞,则各人精神自然全归到正经事务上去”;“至于手谈之废时失时,必应禁绝,汝虽每月不过一二次,然并此一二次亦封手不谈,岂不干净?……账友与外来亲友合局者,一概皆可不许,孙辈我已另谕禁矣”;“新岁手谈,例所不禁,然必须有限制,过了元宵即宜停止,断不可因小有得彩接连下去。……如他处有手谈局邀汝者,断不可去。大、四孙更不可去”。顾氏认识如此深刻,态度如此坚决,对子嗣约束如此严厉,他自己退官以后却常常身预其间,恐也只能从上述赌博活动仅属娱乐、消遣性质去考量了。

赏心乐事:雅集、园游与赋诗度曲

(一)同道雅集:消寒会与真率会

消寒会与真率会,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传统专业聚会。顾文彬日记所见消寒会,初见于光绪元年十一月初六日,是日午刻,李鸿裔招饮,坐客有吴云、沈仲复、采香、潘曾玮,“作为消寒第一集”。消寒第二集,于十六日举行,“在过云楼请客”,坐客有李鸿裔、沈仲复、杜文澜、吴云、盛康、潘曾玮、潘伟如,“午刻入席,未刻散”。二年、三年冬间并无消寒会的记录。直到四年正月初八日,日记记:“消寒会。竹游两席。”说明会后大多数人都参与了娱乐性博戏。其后到八年冬间并无记录。此会屡见举办在光绪九十年间。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消寒第一集,在吴引之(或即吴献)家举行,与会者除吴引之和顾文彬外,为任筱园、彭讷生(彭慰高)、潘闲、郑秋亭、贝康侯、沈澄之、吴子实,共九人。消寒二集,二十五日在沈澄之家举行。三集于十二月初七日,在吴子实(或为吴宝恕)家举行。第四集于十八日在贝康侯家举行,第五集在顾文彬家举行,第六集于十年正月初七日在郑秋亭家举行。初十日,消寒会中九人公请春酒,客十四人,皆同乡,但到者只有潘琴谱、吴子和两人。消寒第七集于十九日在任筱园家举行。第八集于二十九日举行,彭讷生作主,移樽于角山南榭。任筱园因妇病、吴子实往金陵,均未到。 日记所记消寒会第四、五集,先是称十二月十八日“消寒四集在余家中”,后又称“中旬消寒第四集在贝康侯家中”“下旬消寒第五集在余家”,此会当每人主办一次,故取后记。

消寒会,顾名思义,举办应在冬天。但上述活动在光绪二年至八年7年间不知何故只举办了1次,或许此时顾文彬等同人兴起了另一种聚会形式真率会,事实上替代了消寒会。九九消寒,但同人聚会,不但未曾年年举行,而且没有一年达到9次的。从这光绪元年冬间的两次和十年的八次消寒会来看,所谓消寒会,有人发起,轮流作东,与集者多是同道知己,人数在五人以上十人以下,并无正式要事,只是中午相聚,主人作东,会餐一次而已,真正“消寒”而已。至于两集间隔,当在十天左右,从实际聚会来看,通常在十数天范围。

顾文彬等同道知交,光绪四年九月起又发起了真率会。日记记,四年九月十七日,“潘闲借听枫山馆作率真会(疑误,当作真率会——引者),坐客勒少仲、李香严、退楼与余也”。

光绪五年二月初六日,“赴退楼真率会,同席勒少仲、李香严、潘闲,惟沈仲复因患痢痔未到”。十七日,“风雨交作。是日,香严所约真率会移于明日”。二十六日,“赴仲复真率会之招,坐客仍少仲、香严、退楼、闲,申刻散”。三月初六日,“余招集真率会于怡园,即前五人”。十二日,“潘闲招集真率会于听枫山馆,即前五人”。二十二日为顾文彬生日,“真率会中五人及亲友共二十余人公送大雅班一部,酒筵四席”。二十九日,“少仲借听枫山馆集真率会,同集者香严、仲复、闲、退楼与余也。少仲以友人托售宋徽宗画山水卷出示,余因不收绢本,让与香严,以二百元得之”。闰三月初三日,“潘西圃邀看娑罗花,同集者即真率会之六人也”。潘西圃即潘遵祁,致仕在家的大学士。四月二十四日,“勒少仲作点心东道,在网师园,未集申散,坐客仍真率会中人也”。九月初二日,“李香严邀真率会,同席彭讷生、沈仲复、吴退楼、潘闲”。初九日,在怡园举真率会,午刻入席,“到者李香严、吴愉庭、潘闲,不到者沈仲复因姐病剧、彭讷生招墓”。十月初十日,“潘闲招集真率会,适勒少仲陛见回苏,昨日才到,今日即邀之入席”。十一月初二日,“仲复在耦园作真率会,同席李香严、彭讷生、吴愉庭、潘闲与余”。

光绪六年二月二十九日,沈秉成来,约三月初二日在耦园举办真率会。是日,“举真率会第一集,同席者讷生、愉庭、闲、香严也”。四月初四日,“午刻,赴听枫山馆真率会,坐客香严、仲复、讷生与余也”。二十二日,香严招集真率会,“同坐讷生、平斋、仲复、季玉”。七月初七日,吴云邀集真率会,“香严、讷生、季玉、仲复,新邀谱琴。香严携示新得董东山画册,价洋二百元”。十二月初九日,“愉庭邀作蝴蝶会,即真率会之变局,亦即真率会中人,惟添入许星台”。

光绪七年二月二十日,“真率会第一集,余作主人,设席怡园。李香严、吴退楼、彭讷生、潘季玉、谱琴。惟沈仲复未到,因其夫人自去年病起至今日未愈也”。二十九日,“真率会第二集,潘季玉、谱琴作主,集于闲草堂,李香严、吴退楼、彭南屏与余。惟沈仲复仍未到”。此次真率会,李鸿裔《靠苍阁日记》也有简略记载。九年二月初二日,“真率会中人公祭愉庭”。

光绪十年四月十二日,举七老真率会,移樽于潘西圃之三松堂。与会者蒋心香、彭钝舫、吴引之、吴语樵、潘闲,期而未至者任筱园。庭前安罗花盛开,西圃手剪数枝分赠座客,首开唱七律两章,顾与诸人各有和章,并乞顾若波绘《西圃看花图》,请会中人各书和诗于后。

上叙各次真率会,若每年序算,光绪四年1次,五年14次,六年6次,七年2次,十年1次,会期最频时如五年时大体上一周1次。与会者是固定的,顾文彬之外,最初发起时是潘曾玮、勒方锜、李鸿裔、吴云五人,次年加入沈秉成,成六人;光绪五年五月勒方锜升任福建巡抚离苏,加入彭慰高,仍为六人;六年七月新邀潘祖同(谱琴),满员为七人;十二月添入许应,增加为八人。唯日记所记最后一次即光绪十年四月十二日那次,新老交替,与会者有蒋心香、彭钝舫、吴引之、吴语樵,大多换了新面孔,致仕大学士潘遵祁似乎也曾与会。真率会前后多达十几人,但举会时,因临时有事,与会最多者为六人,通常是五人,有时只有三四人。光绪五年底六年初画成吴郡真率会图,入图者七人,为顾文彬(艮庵)、彭慰高(讷生)、沈秉成(仲复)、吴云(愉庭)、潘曾玮(闲)、勒方锜(少仲)、李鸿裔(香严)。同消寒会一样,与会者轮流做东。至于饮馔,顾文彬于六年十二月初九日那次,专门说明“星台携来之肴独多。愉庭以熊掌款客,余食之屡矣,了不觉其味之佳,列入八珍乃浪得虚名耳”,可知平时聚会较为精致,但丰俭得宜,并不过份奢华。真率会在光绪六年十二月那次聚会也被发起人吴云改称为“蝴蝶会”,但观其形式和内容及参与者,与真率会并无不同,故顾文彬视为“即真率会之变局,亦即真率会中人”。其举办地点,与一般同道招饮相同,条件天具,无需设席酒楼店肆,而通常是在发起人的园第,如顾文彬的怡园,吴云的听枫山馆,李鸿裔的网师园,潘曾玮的闲草堂,沈秉成的耦园,潘遵祁的三松堂,均成为绝佳场所。

顾文彬日记所记的20多次真率会,大多未标具体名目,从偶尔所记的只言片语可以推知,这批工于诗文、擅长书画鉴赏,且社会和官场地位相类的同道聚会,饮馔品茗之时,大体上不出鉴赏书画古玩,觞咏联句,赏景赏花,纯粹是诗文之会。举办时,有人首倡,众人和章。光绪五年二月十八日,李鸿裔请大家欣赏其新押到的《醴泉铭》、王石谷《趋古册》和石涛《山水对题册》等。二十九日,勒方锜出示友人托售的宋徽宗画山水卷。闰三月初三日,潘遵祁邀请同人看娑罗花。六年四月初四日,吴云的听枫山馆新构茅亭,枫树下环筑假山,移石笋第三株,索顾文彬应求题写楹联。沈秉成新得翁方纲隶书,请与会者各和联句,顾所和两首,有“招邀修禊续消寒,嘉树阴下几席安”之句。七月初七日,吴云邀集真率会,李鸿裔携示新得董东山画册。咏诗题联,赏画赏景,类皆如此。而尤以五年十一月初二日沈秉成耦园之会和十年四月十二日潘遵祁三松堂七老真率会较为典型。前者实时请胡芑孙绘图以纪其实,会中人各将和诗书于图后;后者时当庭前安罗花盛开,潘遵祁手剪数枝分赠座客,首先开唱七律两章,顾文彬与潘曾玮、蒋心香等六人各有和章,并请顾若波绘成《西圃看花图》,会中各人自书和诗于后。如此雅会,在世事蜩螗的晚清,堪称不多见的胜事。值得注意者,勒方锜时任江苏布政使,后来升任福建巡抚陛见后回到苏州,始终是真率会中人,许应时为江苏署布政使,也加入进去,说明真率会并非纯然苏州地方乡绅团体,在任官员也参与其中。真率会之类雅集,到了民国初年,文彬之孙麟士赓续,在怡园中与吴大澂、顾若波、王同愈、费念慈、金心兰、吴昌硕等共结画社,再举雅集。

(二)卧游山林:怡园宴客

顾文彬辞职归里,光绪三年怡园建成。怡园经顾文彬与其子顾承两代人精心设计,“东南多水,西北多山,为池者四,皆曲折可通。山多奇石峰,丑凹深凸,极湖嵌之势”。园中廊轩亭台布置得宜,四时花木名树点缀其间,游园赏景,极为宜人。从此,顾文彬等同道怡情欢聚,又多了一处绝佳场所。怡园除了一般招饮和真率会、消寒会之类的聚会外,还曾举办过其他宴饮酒席。三年三月初八日,怡园艮庵前牡丹盛开,顾氏开筵邀请一帮老友,李鸿裔、杜文澜、吴云、潘曾玮、吴大澂光临,沈仲复和盛康因故未到。八月十五日,顾与李鸿裔、沈秉成、吴云、杜文澜、盛康和潘曾玮、蔡滋斋等一帮至交,公饯张之万和张菊垞。四年二月十四日,午刻,“怡园请客”,宴请费幼亭、蒋心香、吴语樵、彭漱芳、彭岱灵。二十一日,“怡园请客”,到者“史伟堂、费幼亭、潘季玉、陆竹园、郭安庭,午集申散,请而未到者潘梅若”。次日,“怡园请客”,到者勒方锜、杜文澜、李鸿裔、吴云和潘曾玮,“请而未到者金眉生,因已返棹矣”。金眉生当即金安清,字眉生,号傥斋,时为湖北督粮道或盐运使。二十五日,“在怡园请总捕厅及三邑尊,总捕朱公辞而未到。陪客请程藻安,于午刻先到,长洲万小亭、元和阳小谷、吴县汪长青迟至未正始到”。二十八日,“怡园请客,营官窦□□、田□□,中军韩进之,候补道陈仲泉、汪赓虞,请而未到中军崔松圃”。短短一个月中,顾文彬郑重其事,直接记明“怡园请客”类字样5次,邀请者除了与其身份相类的新老朋友外,另有苏州府附郭三县长、元、吴的父母官和负责地方军事的中军、营官和治安官总捕厅。顾文彬曾赋诗透露心境,其时“除却窥园事事慵,不衫不履不支筇”,但仍然如此频频举宴,说明他处理与老家地方官的关系,极为用心,礼数周到,酬酢往来从不疏略。同年六月十一日,“园池荷花虽不及上年之盛,然已开数十朵,红白相间,皆重台种”。是日,顾请勒方锜、吴云、潘曾玮、沈秉成、李鸿裔几个老友赏荷,“用五簋八碟,沈仲复、李香严皆因病未到”。十月初六日,新生荥儿满月剃发,“清音款客,客到者六十余人”。五年三月二十四日,顾与潘曾玮在怡园公请吴引之、蒋心香、彭讷生、贝康侯。六年六月十四日,在怡园偕同费幼亭,宴请署理布政使许应、苏州织造立山,邀潘曾玮和南屏作陪。八月二十三日,蔡滋斋40岁寿庆,同人二十一人集怡园公祝,顾“与滋斋、子实、康侯抹和”。顾文彬的宴客,尽量安排在条件优裕、环境宜人的自家园林怡园。

诚然,在怡园的盛宴,也并非都是主人顾文彬发起或作东的,怡园还吸引了其他人士借作待客场所。三年七月初七日,潘“端卿来园请客,共两席”,席后“竹游”。九月初九日,“程藻安借怡园请三邑明府及褚季常、吴语樵”。四年二月三十日,“彭岱灵借园请客,共三席,余与三儿皆赴之”。七月十四日,项琴舫借怡园设堂局,“马小宝来游”。二十六日,因山东巡抚文格以彭漱芳熟悉洋务,奏调其到省,“潘季玉、吴语樵借怡园为彭漱芳饯行”。席后招唤雏妓出局。八月二十八日,费幼亭“借怡园请客,邀余往陪,午刻入席”。五年三月三十日,潘曾玮借怡园宴请同年之弟,邀沈秉成作陪。五月初二日,费幼亭借怡园请任筱园,邀顾与盛宣怀作陪,有女侑觞。是年八月中秋日,费幼亭在怡园招饮,请客刘冠经、朱秀亭、吴广庵和顾文彬,唤妓侑酒。六年八月二十七日,粮道王某“借怡园招饮,同席者史伟堂、费幼亭”。他人借怡园待客,席后通常还有节目,不是娱乐性小赌,就是招妓出局,因为条件环境优裕,十分适宜方便。

(三)丝竹怡情,戏曲欣赏

顾文彬生于丝竹之乡的苏州,又工诗词,通音律,偏好听戏,极为自然。出任宁绍台道前的居乡期间,顾文彬主要看徽班或苏班的大章班、大雅班、富春部、春台部的演出,偶儿也看京班和“鄙俗可叹”的花鼓戏。退官后,顾文彬与亲友尽情欣赏戏曲表演,丝竹盈耳。

光绪元年七月十八日,曾孙耀生满月剃发,贺客数桌,顾专邀“江西女档子班清唱”。八月十四日,顾随盛康等作紫曲之游,招唤群花,“各抱琵琶唱小曲及京调不等”。十一月初六日,四孙媳20岁生日,贺客早晚数席,“唤江西女伶侑觞”。二年三月二十二日,顾本人诞辰,“午筵六席,晚演傀儡戏”。次日,原任巡抚张之万和李鸿裔、吴云等一帮老友,作为寿辰补祝,“公送滩簧、戏法”。四月初八日,“以三元赏滩簧,歌伎与琴舫各得四元”。闰五月十八日,盛康等人在陆竹园家演剧请客,出席者共十人。十月初二日,同人在拙政园远香堂为张菊垞60寿庆,出公份4元,请江西班女伶弹唱,坐客十余人。初十日,费幼亭之太夫人寿庆,到其家,“则宾客五席观剧,衣冠济济”。十二日,费幼亭还席,“演小班,拆大雅班脚色十余人共演,坐客五席”;十五日,张菊垞招饮,“侑觞者有江西女清音两班。二十一日,顾与盛旭、费幼亭借拙政园合请张之万等人,“唤江西班女伶”。二十四日,沈书森有添丁之喜,同人公送江西班。一月中间,顾至少看戏6场,平均5天1场,不可谓不频。十一月初八日,顾之大媳50寿庆,有清音,坐客十席。十二月十九日,盛康在留园邀饮,“侑觞者江西班珍珠”。三年三月二十三日,顺之在三松堂招饮,“演小班答席,并添唤大章班老伶七人同演”,杜文澜等离席后,“仍演小班,不请客,演至子正始散”。十一月初九日,顾家赴八旗会馆观班,家眷在西厢一席,孙辈在正厅搭席。十四日,同人十一人为潘曾玮、童际庭祝寿,在八旗会馆演京班。四年正月十八日,“八旗会馆演京班,季玉邀余搭席,余独往”。二十二日,童际庭、潘曾玮在八旗会馆答席,观演京班。二十六日,巡抚吴元炳“还席,演剧请客”。二月十二日,费幼亭邀请到浙绍会馆观京班。十月初六日,顾氏新生荣儿满月剃头,清音款客,客到者六十余人。十一月十五日,是日入学,顾家“演清音一堂”;十六日,“以请客为还席,演小清音折,班中脚色十人”。五年正月初四日,粮道英茂文请年酒,在八旗会馆演京班。初八日,顾与沈秉成等六人在八旗会馆公请年酒,“所请者司道及现任、候任厅州县共四十余人。到者共坐五席,仍演京班”。三月二十一日,顾家儿孙“为余预祝,在仁寿新构戏台一座,高于平地约二尺许,先演大雅班一日”;二十三日,“真率会中五人及亲友共二十余人公送大雅班一部,酒筵四席”;次日,顾家“还席,仍演大雅班,添请亲友”。四月初八日,严伯雅昆仲为其太夫人预祝80岁生辰,“邀往八旗会馆观剧,辞之”;初十日,“往八旗会馆祝严太夫人寿,观剧”。五月初二日,费幼亭借怡园请任筱园,邀顾与盛康作陪,“各唱大小曲四五出”。六年正月二十二日,顾与潘曾玮等五人以公局名义请春酒,“在八旗会馆演京班,共八席”。三月二十日,顾之儿孙“为余预祝,演大雅班,戏台搭于仁寿堂,以纱屏分界,内外男席六桌,女席三桌,演戏至子初而罢”;二十三日,“在大厅院中搭戏台,翻轩内搭女眷看台,用纱屏风障隔”;二十四日,“演苏班,亲友公份,每份两元,共八席”;二十五日,“演京班,亲友公送,每份两元,共十二席”;二十六日,“演京班”,布政使等共20份,到者十二人;二十八日,“演京班,答廿六日公份之客,亦四席”。顾之一次生日,前后请戏或亲友、同道及在任官员回请多达6场,酒席达三四十席。四月初三日,苏州织造立山招饮“共两席,观演京班,每客赏二元”。八月十五日,三孙玉书夫妇30双寿,顾氏唤江西班款客。十月十一日,赴织造立山之招“演京班,官绅并集”。

顾文彬退官的光绪初年,演戏仍为侑觞待客的风雅方式,苏州城无论家庭聚会还是官绅公请,无论招饮还是答谢,多以观剧为酬,佐以女伶侑觞,官绅边看戏,边喝酒,旁有妓女侑觞,身心愉悦。所演剧种则较为繁复,昆曲大雅、大章班外,广及京班、广东班、江西班,以及乱弹、滩簧、花鼓戏、傀儡戏等。其时昆曲已趋向没落,早被乱弹等花部和不登大雅之堂的滩簧、花鼓戏、傀儡戏盖过声势,演出市场萧条,而只有像顾文彬这样的文化世族还不时开演,一般的公私宴聚几乎清一色均用京班,而且江西女伶似乎非常吃香,而昆曲名伶似难觅其倩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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