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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能成为国之“粮仓”,这些土地可谓功不可没
来源:《钱塘江海塘保护与申遗论文集》  作者:俞为洁  日期:2021-05-06

钱塘江口和杭州湾两岸各时期的涨沙情况不定,时北涨南坍,时南涨北坍。但从总体上看,不论南岸还是北岸,整体上都淤涨出了大片的土地。钱塘江江口段淤积的沙地属于“沙田”,即河(江)滨冲积土,无盐碱或低盐碱;杭州湾两岸淤积的沙地称为“涂田”,即海滨冲积土,盐碱含量较高。两者可统称为“沙地”。沙地的土壤成分以黏质壤土为主,富含江流冲刷夹带而来的有机质,疏松而肥沃,因此,只要有海塘保护,慢慢去除盐碱后,就能成为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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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上看,明清时期的淤涨速度明显加快,这和唐宋以来人们向“山”、向“湖”要田的农业开发进程有关。江南在唐宋时期初现人地矛盾,明清时期矛盾趋于尖锐化,大批无地流民进入深山老林以垦山为生,时称“棚户”或“棚民”。高山多为石山,表土本就稀薄,且坡陡,草木被焚砍为农田后,遇雨既泥沙直下;而此时江河下游的居民为了增加农田也在围湖造田,水域面积日益缩小,导致水流不畅,更加速了河道的淤积。清代《定乡小识》就讲到过这个问题:


“父老言昔时水道疏通,江患极罕,近则中流横亘,沙洲自富阳观山下至渔山渡口,凡二十余里。其余复有南沙、小沙诸处。流即不畅,而上游山县长官复不行伐蛟之政,故夏秋之间,毒蜃乘风雨出,江忽暴涨,溺环田庐,兼以山户棚民,赁地耕掘,土肤剥损,力不渗水,卒遇大雨,沙砾遂流而下,填淤江腹,无以容波,此定乡所由多水患也。”


正是因为这种上泄下阻,明清时期沙地的淤涨速度非常之快,清人范寅曾亲眼见证这种涨沙的速度,他说:“咸丰元年辛亥二月初吉,送胞兄赴皖,至西兴石塘上话别,但见洋洋水阔十里者,钱塘江也。以石塘为渡头,兄跨脚上船,一帆径去。明年夏,兄归应乡试。秋初,予赴皖,亦渡钱塘江。由石塘上船,隔水沙二里许矣。月涨年高,予亦数数往还江上。三十年间,已由芦、茅、棉而稔瓜、豆。其涨沙之地,上接闻堰,下至海宁对岸。昔年十里江面,今惟中流一泾矣。此越城西壤涨沙焉”,“其在越城北塘以外者,山阴、会稽、萧山三县之北境,东至偁山,西迄龛山,北临大海,三十年间亦沙涨数十里”;余姚的情况也差不多,“余姚县北四塘以外,自东而北而西,三十年间涨数十里。所谓‘梁上梁下’‘柏上柏下’‘埋上埋下’者,形如折扇张面,接塘之沙犹窄,滨海之涨,突圞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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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塘江涨沙 


因为人地矛盾尖锐,百姓开发和利用沙地的积极性很高。潘同在《浙江论》中就讲道:“唐景龙四年(710),沙岸北涨,地渐平坦,桑麻植焉。”清人俞葆寅讲到杭州东郊的村落边有“夜潮土”:“江村地解疏,斥卤馀滋近。膏脉引潜通,不露夜常润。长宽汲灌劳,默挽雨旸顺。”虽然还带着一定的盐碱性,潮汐也还有可能光顾,但老百姓已定居其旁,积极努力地加以利用了。清代《定乡小识》记“钱塘浮山而外,大江中流,沙洲涌涨,化为桑田矣(《咸淳志》中定南乡管之,沙荡里即古渔浦地,今余里及濒江诸村地皆是)”。清人范寅更是将这种淤积之地称为天赐之田:“涨沙者,天造地设之旷土也”,“今海有涨沙,是天赐之田亩也”。

 

这些沙地中,无盐碱或盐碱度不高的沙田,可以直接利用,北宋晁补之的《富春行赠范振》诗,讲的就是这种情况:“钱塘江北百里余,涨沙不复生菰蒲。沙田老桑出叶粗,江潮打根根半枯。”“出叶粗”是因为这种沙地土壤肥沃,故萌发的桑叶肥厚。“江潮打根根半枯”则说明这种沙田还没有海塘的保护,潮水涨溢时会淘刷掉根际的田土,使植物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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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塘江涨沙 


但这种没有堤塘保护的沙地,坍涨不定,无法作为永业田。例如明人刘会在《萧山县筑塘议》一文中就讲到沙地被海潮洗荡的情景:“本镇坐临海口,民居稠密,自赵宋至今,原有石塘捍御,虽坍没已久,然未及内地,人皆安堵。近因钱塘沙涨,海潮冲击而东。入秋以来,风浪滔天,沙地洗荡者千余丈,室庐冲坏者数百间。”清人张道在《定乡小识》中也讲到了类似的情况:“定乡江村惟北近山麓,其东起定山西,抵黄山岙,南岸大江延袤二十余里,都属涨沙,有沟渎无圩,塘东面海,潮自浮山冲击田为污莱,势无可防,西南承睦、歙之水,往往横溢壅障为亟。父老言昔时水道疏通,江患极罕,近则中流横亘,沙洲自富阳观山下至渔山渡口,凡二十余里。(此沙涨自明初,西属宣阳,东隶钱塘,即仁和盐场。)其余复有南沙、小沙诸处(忽连忽断,崩涨不常,未有村庐,仅可种艺。)”清人陈诜在《海宁县海潮议四》中也讲过一个坍沙的例子:“塔山之东,隔十余里为新仓,海中有沙,曰‘无名镇’。煎盐刈草,聚居千家,其来已久,近俱坍去。”因此,及时修筑江堤或海堤,是变沙田、涂田为永业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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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张道《定乡小识》 


首先,涨沙之处要抓紧修筑海塘,因为此时筑塘相对容易,而且所筑之塘相对牢固。明人陈善在《捍江塘考》中就阐述了这一点:


“夫江涛之患虽亚于海,然钱塘之潮直当海门者,湍激漰湃,山摧地摇。兹幸江塘之外,尚有浅沙数百丈,可以捍截江流,故兹塘稍不为患。一旦潮徙而直薄塘下,滨江桑田、庐舍岂不岌岌乎危哉!今按六和塔之南,潮势稍缓,塘可无虞。惟望江楼以北数十里,直当潮冲,此宜亟事修筑,而当事者幸其无患,苟安目前,失今不治,后将有百倍工力而无济者矣。”


涨沙时不筑,等到潮水直冲时,就很难修筑海塘了。清乾隆皇帝有两首描写浙江海塘的诗也讲到了这种海潮、涨沙与筑堤之间的关系:


其《渡钱塘江》诗云:“涨沙南徙民居奠(自注:海潮向逼北岸,海宁、仁和二邑塘工,颇以为患。近年来,北岸涨沙,潮汐南徙,遂庆安澜),永赖神庥敬倍常”;其《阅海塘作》诗云:“骑度钱塘阅海塘,阎闾本计圣谟良(自注:雍正年间,海潮直逼北岸,大为杭、嘉郡县之患。皇考特命大臣,鸠工筑塘以捍之,潮头遂渐徙南岸。海宁一带,沙涨数十里。迄今廿余年,全塘永固,民安其业)。长江已辑风兼浪,万户都安耕与桑。南北田中赖神佑,生灵永奠为民庆。涨沙百里诚无事,莫颂惟增敬不遑。”

 

有了堤塘的保护,淤涨的沙地就能逐渐稳定下来并开发成永久良田。


例如,杭州东部大片平原的形成就得益于吴越国国王钱镠修筑的捍海塘。清代《艮山杂志》引录的诸壁《发沙田》诗,歌颂的就是钱镠筑塘垦田的功绩,诗云:“蛟门潮汐压城穿,傍郭人家绝可怜。一自婆留雄万弩,至今耕凿号沙田。”“婆留”是钱镠的小名。如果海塘设置了堰闸,则拒咸蓄淡之外,还兼有纳清泻卤的功能,从而有效加快围垦农田的去盐碱过程,因为雨水和灌溉水可稀释并淋溶出农田土壤中的盐碱,排入田间沟渠,退潮时打开海塘堰闸,就可将这些沟渠水泄入江海。万历《绍兴府志》就讲到过海塘堰闸的这种作用,说嘉靖十六年(1537)三江闸建成后,“潮汐为闸所遏不得止,渐可得良田万余亩”。

 

但修筑和维护海塘的费用很高,有些地方就用出租围垦地的收入来补贴塘费。


例如,南宋嘉泰《会稽志》就讲到余姚地方官,“深惟厥终,俾民蠲役,经营海涂,开垦旷土。总之得田千六百亩有奇,乃建置海堤庄,用其租入,随时补苴,力不困下,而堤益固,自是岁省民夫十有二万”。

 

这种淤涨和围垦出来的土地数量不可低估,可以说这一地区的整个疆域拓展和繁荣衰落都与此有关。


例如,杭州东部最早都是海域,连西湖都是与海相连的潟湖,人们的活动还局限在南、西、北部的山地丘陵地区,南朝刘宋元嘉年间(424—453)出任钱唐县县令的刘道真,在其所撰《钱唐记》中就指出:“防海大塘在县东一里许。郡议曹华信家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始开募,有能致一斛土者,即与钱一千。旬月之间,来者云集。塘未成而不复取,于是载土石者,皆弃而去。塘以之成,故改名钱塘焉。”华信为东汉时人,生卒年不详,曾任会稽郡议曹。


正是随着涨沙和筑堤,杭州东部才形成广阔的平原区,成了杭州最主要的农作区,也成了杭州最终崛起的疆域基础。杭州湾南岸的宁绍平原成陆更多,宋人楼钥《海堤记》即称:“余姚为绍兴壮县,岸大海者八乡,分东西二部,绵地一百四十余里,旧有长堤,蔽遮民田。”余姚梅林七塘建成后,“于浦口多张水门,春雨水溢,决使入海,秋冬筑之以障潮汐。如此则塘北之地渐为沃壤,亩可万计。亩收一钟,则北乡民食可坐足矣”。又如慈溪的横塘,宋时去海二三里,是个斥卤不毛之地,到清光绪年间已是“十里横塘住万家”,“荒村比户如鳞接”。刘丹通过对地方志史料的不完全统计(方志或年代或地域有缺失),得出宁绍平原在康熙朝60年间报升涂田11万2千多亩,雍正朝12年间报升18万2千多亩。仅慈溪一地,雍正四年(1726)至光绪七年(1881)间即报升税荡亩数76790余亩。“报升”意味着这些土地正式纳入国家赋税,因此实际数字只会比这个数字大,从中可见杭州湾南岸滩涂北移和成岸速度之快,而且从雍正朝和康熙朝报升的对比数字中可见这种淤涨增速明显,这正是上游水土流失严重、杭州湾两岸兴修海塘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清人范寅在《论古今山海变易》一文中则讲到了这种土地扩张对萧绍地区农业和城镇发展的意义:


“古之越山逼临越海,今之越海北去越山将百里。其间沃壤膏腴、乡村市镇,凡在会稽山以北捍海塘之内者,皆古之沧海也。”

 

单就农业来说,这种淤涨和围垦出来的土地,面积大,地势平坦,易于耕作,而且土壤疏松、肥沃,只要有海塘护卫,解决好盐碱和灌溉问题,就能成为优质农田,因此在传统农业社会里,意义尤其重大,江南能成为国之“粮仓”,这些土地可谓功不可没。


作者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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