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风山灵德王庙记》全碑七百三十四字,记载庙貌气象和祭祀排场莫不详尽。碑文云:
盖闻天地氤氲,运寒暑而滋品汇。幽灵肸响,司土地而福生民。人神理在于相须,显晦期臻于感契。虽先圣著难明之说,而礼经垂严祀之文。爰有五运相承,百王理化,或以劳定国,或尽力勤王,或利济及于烝民,或勋烈光于史策,并皆立严祠于境土,享庙食于春秋。而况江浙古区,鱼盐奥壤,历象则区分牛斗,封维乃表里江山;昔年霸越强吴,今日双封列国;旷代之灵踪不少,前贤之庙貌实多。
寡人自定乱平妖,勤王佐命,五十年抚绥军庶,数千里开泰土疆。四朝迭受册封,九帝拱扶宗社。改家为国,兴霸江南。一方偃息兵戈,四境粗安耕织。上荷元穹眷佑,次依神理护持。统内凡有往帝前王,忠臣义士,遗祠列像,古迹灵坛,悉皆褒崇重峻于深严,祀典常精于丰洁,冀承灵贶,同保军民。
其有风山灵德王庙,本系属城,近归畿甸。考诸旧记,即先是武康县风山。又按《史记》云:“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今在吴兴武康县。稽立庙之初,则年华渺邈,详图牒之说,则词理异同。唯有元和年再构檐楹,则存碑记。彼既已具叙述,此固不复殚论,聊书封(制,笔者改)置之由,直述旌崇之意。
丙戌年春,寡人以玉册迭膺于典礼,清宫未展于严禋,遂辍万机,暂归锦里。寻属节当炎暑,犹未却回都城。此时££££££££刺史陆仁璋,佐国精忠,事君竭孝。心悬扈从,遍祝灵祇。以风山灵德王,昔年因举兵师,曾陈祷祝,无亏响应,显有感通。遂悬悃告虔,许崇堂殿。洎清秋却归都城,披睹奏陈,既忠诚感动神明,行褒赠先酬灵(神,笔者改)贶。次乃亲分指画,委仗腹心。按山川展拓基坰,顺冈阜增添爽垲。形胜并皆换旧,规模一概从新。居中而殿宇崇严,四面而轩廊显敞。周回户牖,甃砌阶墀,构之以杞梓楩楠,饰之以玄黄丹漆。外则浚川源之澄澈,内则添竹树之青苍。至于广厦神仪,崇轩侍卫,车舆仆从,帐幄帘栊,鼎饪庖厨,笾簦器皿,请福祈恩之所,献牲纳币之筵,并极鲜华,事无不备。丙辰年八月二十四日起首,至其年十一月毕功,土木皆是精新,禋祀尝(常,笔者改)严丰洁。仍展牲牢箫鼓,庆乐迎神,耀威灵而万古传芳,标懿号而千秋不朽。一则酬忠臣之启愿,二则答阴骘之匡扶。唯冀明神永安缔构,禀元化而同垂恩福,镇土疆而荫护军民,保四时风调雨顺(风雨顺调,笔者改),££山河££,永绝天灾地沴,常欢俗阜时康。
巍乎焕乎,美矣盛矣!今则功用既就,良愿已酬,用(因,笔者改)勒贞珉,聊书摭实。所贵后来贤彦,知予精敬神明,不假繁文,粗纪年月。时宝正六年重光单阏岁,为相之月,二十有三日记。
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1]
风山,即防风山,又名封山。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吴越国王钱镠并武康县二十乡为十三乡,合并后的十三乡中涉及原防风古国境的有封禺乡、风渚乡。灵德王是钱镠给防风氏的封号。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是古人追求建功立业的目标,而有功于国于民的人死后封神,享受后人的祭拜,乃是先古相传的一种仪礼。钱镠应对防风氏的传说十分熟稔,且深受远古英雄主义的影响。吴越宝正元年(926),钱镠的臣子陆仁璋奏曰:“昔年举兵,曾陈祷于风山灵德王庙,无亏响应,显有感通,请崇其殿堂。”[2]钱镠许以重建,于该年阴历八月二十四正式动工兴建,当年十一月完成。建庙后五年,即宝正六年(931),钱镠于阴历七月二十三日亲撰碑文并立于庙内,时年钱镠恰八十岁。清人吴任臣《十国春秋》载:“宝正六年冬十一月,重建防风山灵德王庙成,王敕撰庙记,即谓此碑。”这篇庙记系钱镠平生活动的总结。他自承“改家为国,兴霸江南”,统理一境的心态表露无遗,同时自言除了受到上苍的眷佑外,还依赖境内神祇的护持。他特别指出,自己有心为境内的古迹祠庙修缮祭祀,并加以封崇。对照实际作为,碑记中所说不虚。翌年(932),钱镠驾崩,谥武肃,赐葬安国县茆山(今杭州市临安区太庙山)之原,墓碑书“唐故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守尚书令兼中书令吴越国王谥武肃钱王之墓”,一切典仪俱用王礼,有“金书铁券”免子孙三死。吴越国传三世五王,皆保境安民,纳贡称藩,善事中原,国祚七十二年,在十国里享国最长。
史载钱镠在境内私改年号,但实物发现极少。后子孙奉中朝正朔,渐革元事。到其孙、忠懿王钱弘俶纳土归宋,凡原吴越国境内有石刻伪号者,悉使人凿去之。以致“今碑中‘宝正’二字及‘都城’‘寡人’等字皆经铲刻,然字迹犹隐隐可辨也。”[3]然从宋章杰《防风庙》诗看,“厥祝唯防风,庙貌侔王居”,“血食庇此方,永世终无渝”,宋人对钱镠新建的防风庙的行为是称赏的。
明刑部郎中、武康人沈彬《防风氏神庙碑》载:“……神号防风氏,远自有虞以上,必则古先治民圣贤。民到于今,思之不忘而报。事见灵德王碑……”[4]嘉靖《武康县志》卷四《祀典志》防风庙词条下载:“吴越王钱镠微时尝祷,有验,僭封灵德王。”清康熙元年(1662)武康知县吴康侯《封山记》延用此说,稍易数字云:“吴越王钱镠微时祷之有验,后封灵德王,其碑碣犹存。”[5]
清代有“封山八景”,“古庙唐碑”即为之一。唐碑就是指此碑。清武康人沈维均有题诗:“吴越新堂构,丰碑表古宫。银钩蟠古虿,玉检碎雕虫。偏霸威名盛,高文气象雄。何人掌书记,昭谏表江东。”[6]诗中的昭谏即大诗人罗隐,后在钱镠治下做过钱塘令、节度判官、著作佐郎等职。因为这一层关系,沈维均推测此碑文为罗隐代笔,而道光《武康县志》亦持此观点,“传为罗隐所书”,由是传出罗隐撰碑之说。然考罗隐生平,宝正六年(931),罗隐已去世二十二年,故决非罗隐撰写。
清乾隆间,金石家陈豫钟曾赘姻武康学署,故在武康居停过一段时间,新婚燕尔之际,他仍醉心于金石访拓,于防风庙内拓得《新建封山灵徳王庙碑》。其后,清阮元的《两浙金石志》、陆增祥的《八琼室金石补正》、陆心源的《吴兴金石记》皆有著录。《两浙金石志》对此碑的介绍非常具体:“石碑,在武康县东风山麓。庙额篆书‘新建风山灵德王庙’九字,径二寸五分。文二十六行,行书,径一寸二三分不等。末行‘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九字较大。”
2006年,吴越《新建风山灵德王庙记》碑被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但回顾此碑半个多世纪来的保护历程,可谓命运多舛,曾险遭不测。20世纪60年代初,防风祠仅为七间破旧平屋,防风碑被砌在祠内戏台东侧墙体中,但能看到碑文。1964年,时任德清县委书记王若山下乡来到二都,入防风祠看到此碑很感兴趣。不久,县文化馆文物干部胡文虎叫来了搬运人员,从戏台墙体中取出石碑,然后用圆木垫塞移到二都船码头,用船运至老德清县城,安放于藏古楼。1966年,“文革”开始,原本就简陋破旧的防风祠也难逃此劫,所幸此时古碑已经移走——如果当时碑还在,肯定被砸碎了,不可能保存到现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县文博人员为求万全之策,将古碑反扑于地,使刻有碑文的正面朝下。后来造反派果然出现在藏古楼,看到碑阴还留有文字,给予凿除,然因碑体厚重难以翻动,正面的碑文乃无恙。
在1991年和1993年召开的两次中国防风神话学术研讨会后,德清本地防风文化研究者欧阳习庸于1995年3月18日,撰写了《钱镠与防风庙》发表于《莫干山报》(后被吕洪年收入其主编《东方文丛·钱王传说》一书),以故事形式讲述了钱镠在封山脚下新建防风庙及撰写庙记的经过,古碑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1997年,防风祠再次修复落成,有识之士建议古碑回归原地,县博物馆遵从古碑在原地更能体现文物的历史文化价值,同意碑回原处。是年9月15日,古碑被运至防风祠内,安置在大殿左前方亭子内,供游人观赏。[7]以后随着防风祠的改扩建,曾两次挪位,2017年,在德清县二都小镇改造提升中,古碑被迁移至防风祠前,专为其建造的碑亭内。最新测得数据,碑高262厘米,宽88厘米,厚24厘米,重约2吨。但愿它落地生根,永驻于此。
防风氏是幸运的。千年以来,钱镠的《新建封山灵德王庙记》碑令防风氏的形象和事迹在人们口口相传中淡入淡出,时隐时现,最终保存了许多端倪,让今人透过时空的轻纱,能够依稀揣摩并辨别出他的面目。而通过研读此碑,也可以获取钱镠后半生的丰富信息,值得学界加以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