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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浙学的确立及其意义
来源:浙江省文史研究馆微信公众号  作者:  日期:2021-10-27

公元1127年,北宋被金人灭亡。经过与金人多次交战与议和,南宋小王朝定都于临安府(杭州)。宋室南渡,给了浙江文化以新的发展机遇。如果说前一次南渡,使得浙江文化融入了中原文化的主流,并且奠定自身特点,那么这一次宋室南渡,则使得浙江一跃成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这种中心的地位,自然也就成就了浙江文化的鼎盛。
因北宋学者的弘扬、积累,加上宋室南渡,给浙江文化的发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浙江思想文化也在此达到鼎盛,形成了若干个具有鲜明区域特色的儒学学派,即吕祖谦的“金华学派”,陈傅良、叶适的“永嘉学派”,陈亮的“永康学派”,“甬上四先生”为代表的浙东陆学,“北山四先生”为代表的两浙朱子学等等,均无疑地表明浙江学术之盛。尤其是以金华、永康、永嘉为代表的浙东学派,表明浙江学术的独特价值关怀和精神追求,在宋代新儒学运动中独树一帜,而影响深远。

“史为心史,记为心记”——吕祖谦的历史哲学 

吕祖谦(1137—1181),字伯恭,学者称东莱先生,金华人。登隆兴元年(1163)年中博学宏词科,同年又中进士。乾道五年(1169),除太学博士,任严州(今建德梅城)书院教授。淳熙三年(1176),除秘书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次年,重修《徽宗实录》,寻迁著作郎兼编修官。明年,奉敕修成《皇朝文鉴》,授著作郎及两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等职,以病辞,后除直秘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淳熙八年卒,嘉定九年(1216)谥“成”。吕祖谦为学博综,著述丰富,主要有《东莱左氏博议》、《吕氏家塾读诗记》、《少仪外传》、《东莱书说》、《春秋左氏说》、《左氏传续说》、《大事记》、《历代制度详论》及《东莱文集》、《别集》等。吕祖谦以“中原文献”之传而博通经史,兼摄诸家,在当时思想界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曾调停朱、陆之争,与朱熹、张栻并为“东南三贤”,在思想上,与朱熹、陆九渊相鼎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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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谦像
作为理学家,吕祖谦以“理”或“天理”为世界之本原,他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太极”,与朱熹的“理一分殊”和“太极”极为相似,同样也是以“礼”来作为理在社会生活中的具体展现。不同的是,他亦强调“心”的主宰作用,其“心外有道非心也,道外有心非道也”,与陆九渊的“道,未有外乎其心者”的说法如出一辙。所以,在吕祖谦的思想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其对于朱、陆诸家义理的融摄,同时也非常强调知识的实用价值,亦即对现实事业功利的推崇,这也是浙学的基本特征。

吕祖俭述其兄吕祖谦之学时称:“公之问学术也,本于天资,习于家庭,稽诸中原文献之所传,博诸四方师友之所讲,参贯融液,无所偏滞。”史学为吕氏家传之学,亦是其为“中原文献之传”的基本特质,吕祖谦之学最大的特色亦在于此。由“理”而“心”,由“心”而“史”,可以视为吕祖谦之思想的基本脉络。因而,我们也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在吕祖谦这里,史与经具有同等重要之地位,人的内在德性的涵养与现实功业的开辟同等重要。研究历史的目的,不仅在于多识前言往行,以蕴蓄自己的德性,更在于通古今事势之变,以达于当前之治体,即对于历史之研究最终需要返回到现实。经、史的结合,实现了哲学与历史学的视域的融合,对于中国古代历史哲学发展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同时,这样的一种方式,不仅代表了吕祖谦学术的特色与贡献,而且也体现了浙东学派的共同特征。

永嘉之学导源于王开祖,至周行己、许景衡为代表的元丰九先生在开封接受了程颐的洛学之后,永嘉程学成为程学南传的重要一支。但是,周行己之后,由于种种原因,温州程学在整个高宗朝日趋于衰微。而在孝宗初年崛起的郑伯熊(1127—1181)、薛季宣(1134—1173)、郑伯英(1130—1192)则重振了永嘉之学。而到陈傅良(1137—1203),永嘉事功之学与“制度新学”的基本特质方得以真正确立。
薛季宣,字士龙,著有《浪语集》,他对永嘉学之最大的贡献在于确立“以经制言事功”的基本学术方向,所谓以“以经制言事功”即强调通过对古代典章制度的研究,从而总结出切合于当世的具体举措,以益于现实的政治实践,故非常强调对于礼乐制度的“确实有用”的研究,“士龙坦平坚决,所学确实有用”。吕祖谦评价薛季宣之学说:“世务二三条如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甚会下工夫。眼前殊少见其比。”陈傅良则很好地继承了薛季宣的这一学术传统,非常重视从古代的典章制度中发掘出对于现实有用的治具条划,以实现其实际的效用。叶适概况郑伯熊、薛季宣、陈傅良等人学问时,使用了“制度新学”这个术语。他说:“时诸儒方为制度新学,抄记《周官》、《左氏》、汉唐官民兵财所以沿革不同者,筹算手画,旁采众史,转相考摩。其说膏液润美,以为何但捷取科目,实能附之世用,古人之治可以坐致也。”
可以说,周行己所传程学尚局限在祖述师说的阶段,创发不多,而孝宗年间崛起的永嘉学者开辟了“事功”与“制度”的学术取向,尽管没有正面地批评以内向的“心性”工夫为主轴的程学,但其学术实践中已孕育了对程朱理学的分道扬镳的萌芽。最终确认这一分歧并加以理论论证的工作,是由叶适完成的。

叶适与永嘉学派的“制度新学”

叶适(1150—1223),字正则,永嘉人,祖籍龙泉,故常自署“龙泉叶适”。因其晚年居于永嘉城外的水心村,自号水心居士,故学者称为水心先生。淳熙五年(1178)进士,历仕孝宗、光宗、宁宗三朝,官至宝文阁学士、通议大夫。卒赠光禄大夫,谥文定。永嘉学派之集大成者,著有《水心文集》、《水心别集》、《习学记言》等。

当南宋偏安之际,作为强调现实事功的学者,叶适在政治上是稳妥的主战派,并且有过积极的军事实践。就其作为南宋著名的思想者而言,其思想的起点是理学,而终点是事功。之所以说其起点为理学,乃是因为理学是当时之大势,叶适之观念也是基于这一氛围出发的,然其精神实质则在永嘉事功之传统。叶适是从对理学的一个重要观念——“道统说”——的批判,开始其理论建构的。“道统说”首倡于韩愈,而为理学家所广泛接受,并成为理学的一个基本理念,其意在于建构儒家之道的传承系统,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传孔子,孔子传曾子,曾子传子思,子思传孟子,孟子后不传,至二程出,乃得续道统之传。叶适是从批判道统说开始的,他的批判主要是针对这个系统中的曾子和子思,他断然否定曾子、子思,曾子是断不能独得孔子之道的,而子思做《中庸》,也未必能得孔子之道,因为孔子本人就说“中庸之德民鲜能”。这是第一层批判,更为重要的是第二层批判,叶适不否认道统之存在,但认为道统不应像理学家所说的是心性之学,而是天道。既为天道,则无疑是内外交相成之道,即既要注重内在道德之完善,同样要注重外在事功之实现。换而言之,事功同样是根源于“道”的,是“道”的要求。就理学的发展的现实而言,虽然不断强调“道统”,但却没能真正理解“道”之含义,而将它归于心性,这无疑是导致当前一切混乱之源头。他说:“盖以心为官,出孔子之后;以性为善,自孟子始。然后学者,尽废古人入德之条目,而专以心性为宗主,虚意多,实力少,测知广,凝聚狭,而尧、舜以来内外交相成之道废矣。”很明显,叶适不是否定道统本身,而是对于尧、舜之道作重新梳理,并以这种方式,将事功与作为本体的道联系起来,这样,无疑为事功之学找到了权威的来源和根据。

当南宋偏安之际,作为强调现实事功的学者,叶适在政治上是稳妥的主战派,并且有过积极的军事实践。就其作为南宋著名的思想者而言,其思想的起点是理学,而终点是事功。之所以说其起点为理学,乃是因为理学是当时之大势,叶适之观念也是基于这一氛围出发的,然其精神实质则在永嘉事功之传统。叶适是从对理学的一个重要观念——“道统说”——的批判,开始其理论建构的。“道统说”首倡于韩愈,而为理学家所广泛接受,并成为理学的一个基本理念,其意在于建构儒家之道的传承系统,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传孔子,孔子传曾子,曾子传子思,子思传孟子,孟子后不传,至二程出,乃得续道统之传。叶适是从批判道统说开始的,他的批判主要是针对这个系统中的曾子和子思,他断然否定曾子、子思,曾子是断不能独得孔子之道的,而子思做《中庸》,也未必能得孔子之道,因为孔子本人就说“中庸之德民鲜能”。这是第一层批判,更为重要的是第二层批判,叶适不否认道统之存在,但认为道统不应像理学家所说的是心性之学,而是天道。既为天道,则无疑是内外交相成之道,即既要注重内在道德之完善,同样要注重外在事功之实现。换而言之,事功同样是根源于“道”的,是“道”的要求。就理学的发展的现实而言,虽然不断强调“道统”,但却没能真正理解“道”之含义,而将它归于心性,这无疑是导致当前一切混乱之源头。他说:“盖以心为官,出孔子之后;以性为善,自孟子始。然后学者,尽废古人入德之条目,而专以心性为宗主,虚意多,实力少,测知广,凝聚狭,而尧、舜以来内外交相成之道废矣。”很明显,叶适不是否定道统本身,而是对于尧、舜之道作重新梳理,并以这种方式,将事功与作为本体的道联系起来,这样,无疑为事功之学找到了权威的来源和根据。


陈亮的永康“事功”之学

陈亮(1143—1194),字同甫(一作父),学者称龙川先生,永康人。陈亮一生主张抗金,收复北方,反对苟安,其毕生的精力都是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的。与吕祖谦和叶适一样,陈亮同样强调实政、实德对于当时政治社会的重要意义,反对脱离现实的空谈,认为人应当投身到天下大事的实践当中去,作为“士”的阶层,要对国家的形势有清醒的认识,尤其应当注重为社会办实事,那些“不知事功为何物”,也“不知形势为何用”者,则是“风痹不知痛痒之人”。陈亮以自身的实践,充分地表明了其经世致用的主张。他自幼“好伯王大略,兵机利害”,十九岁即写成《酌古论》,总结汉唐以来的军事活动经验,以为抗金之借鉴。他“留神政事,励志恢复,罔敢自暇自逸”,于孝宗乾道五年(1169)连上五疏,即《中兴五论》,提出“中兴”、“复仇”的方案,要求朝廷在政治上“任贤使能”、“惩奸吏以明赏罚”,经济上“节浮费”、“斥虚文”、“滋户口”,军事上经营好荆襄作为抗金的根据地。不过上疏石沉大海,没有音讯,陈亮于是退返家中,继续寻求改变困境的办法。淳熙五年(1178),陈亮更名为“陈同”又连续三次上疏,痛斥朝廷偏安之心态,“君臣上下,苟一朝之安,而息心于一隅,凡其志虑之经营,一切置中国于度外”,主张移都建业,力陈抗金之种种方略。此举震动朝野,可惜仍未见用。公元1188年,陈亮经过在建业、京口的实地考察,再次上书孝宗,力主迁都以激励抗金,恢复北方。终未见用,落魄还乡。公元1193年,50岁的陈亮中状元,翌年去世。著有《龙川集》。陈亮廓落豪迈,为时事奔走一生,然因其崛起于乡间,其为学全部过程均未能融入当时主流,然其特色亦是非常之鲜明。终其一生,陈亮始终为抗金复国而呼号、奔走。陈亮用其一生的努力,实践着浙东学人经世致用的基本精神。在理学占据主流的时代,陈亮之不被接受,甚至被斥为“异端”也是非常自然的,但这并不能掩盖陈亮思想本身所具有的意义。

永康五峰书院
陈亮的思想,主要是在与朱熹不断辩论中完成其建构的。在中国传统的语境中,对于思想的阐释,就离不开“道”,区别在于对“道”的内在规定不同。陈亮的思想亦是由此而出发,然他给予“道”的规定性与朱熹是截然不同的。在朱熹的观念中,道是作为本体而存在的,是理的代名词,道是至善的,但它不必然呈现出来,所以,朱熹认为汉唐以后“尧、舜、三王、周公、孔子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下间”。在朱熹这里,道与现实可以分离,作为最高之本体,道并不必然表现为现实。而在陈亮那里,道必然是呈现出来的,“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天下岂有道外之事哉?……夫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者也。……天下固无道外之事也”,“夫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千涂万辙,因事作则”。道即是现实,而现实则意味着“道”必须通过主体的实践来具体呈现。换句话说,“道”应当通过主体的具体实践来呈现,而不能单靠理论的抽象来讨论,不能靠“安坐感动”。这样的论述,自然是和陈亮一生孜孜不倦的事功努力不无关系,在一定意义上也为这种事功实践提供了哲学基础。
陈亮事功思想之中,最为后人所关注的就是其对于功利的倡扬。陈亮对于义利关系的认定是在与朱熹的往来论辩之中确立的,“秘书以为三代以前都无利欲,只此是正大本子。亮以为才有人心,便有许多不洁净。……圣人之心者,圣贤建立于前,后嗣承庇于后,又经孔子一洗,故得如此洁净”,“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彼做。说得甚好,做得亦不恶。如此却是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如亮之说,却是直上直下,只有一个头颅做得成耳”。陈亮针对当时盛行的义理性命之空谈而强调功利主义,他反对将义利对立,把义作为评价社会历史行为、政治行为的唯一标准,认为义要体现在利上,有利才能有义,两者缺一不可。而他所谓的“利”,并不是一己之私利,而是“生民之利”,“利之所在,何往而不可哉!”从这里也可以明显地看出,陈亮对于人的现实功利的肯定,对于人的合理欲望的承认。因此,在陈亮看来,所谓的道德,也不是空谈,必须从人的具体生存条件出发。所以,所谓的“王”、“霸”之辩是没有必要的,重要的是必须切合当时社会的需要,给社会带来真正的利益。从这个角度而言,陈亮是结果论者,即以现实之结果来考虑行为是否真正合乎道德。
浙东学派的意义与特征

那么,浙东学派的兴起在思想文化史上具有什么意义,又有哪些特征呢?我们认为,浙江思想文化,因宋室南渡而迎来其鼎盛的发展,形成浙东学派。浙东学派之兴起,意味着浙学独特精神价值的确立,这种精神主要表现在讲求经世致用,反对空言心性的基本倾向,亦即传统所谓的“事功之学”,或者“功利之学”。关于这一点,朱熹在对以陈亮、叶适、吕祖谦等为代表的南宋“浙学”的评判中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出,“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近世言浙学者多尚事功”。朱熹以“功利”来概括浙学(浙东学派)的思想特征,自然是不全面的。浙东学派与程朱理学更深层次的冲突,可以理解为如何调适“内圣”与“外王”的关系上。在永嘉学派那里,“制度新学”是儒家“外王”的手段,而朱熹则将“性命之学”置于“内圣”、“外王”之上。从朱熹的批评中,可以发现浙东学派的兴起对于理学有一定的纠偏意义,其思想特色也通过这一批评而凸显出来。概而言之,浙学大致有以下几个特征:
首先,在学术态度上,充分关注社会民生的实际状况,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学术使命感,坚持学术的根本价值在于经济世务,增进社会全体的普遍利益,因此学术的价值必须有利于国家人民的全体之用,而现实社会则是学术体现其价值效用的基本场所。
其次,在哲学观念上,坚持“道常行于事物之表”的基本理念,强调道器之间的必然性联系,反对脱离于事物存在的当前状态而将道作为一个抽象的实体去追寻,从而坚持道必随事物的自身变化而运动的观点。
第三,在学术主张上,反对将“义”、“利”相互对立,强调“以义合利”,认为“义之所合处即是利”,既坚持合乎道义前提之下的利益最大化原则,又坚持凡切合于国家人民之用的利益追求,本质上便是“义”的,便是道德的。
第四,在学术方法上,注重历史考证与哲学阐释相结合,将道作为一个历史范畴而贯彻于社会历史的整体研究之中,强调古今虽时势不同,但都是道在不同阶段的展开形态,因此有必要在通古今之变的前提下整合出切合当前社会的治具条划,从而实现学术对当前社会的有效价值。
第五,在学术精神上,强调自作主宰。对于求实的精神而言,重要的不仅是在思想观念上确定以关注现实、注重功利为其基本旨趣,更为重要的是要求具有一种自作主宰的精神,强调以自我的判断、自我的意识和观念作为行为的出发点和价值评判的标准,惟其如此,才能真正地将求实的学术精神贯彻到思想文化的方方面面。
以上这些特征对于浙江思想文化的发展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标志着浙学的成熟,在当时即对思想、社会都产生了冲击。浙学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影响着浙江社会的发展,这种影响一直绵延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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