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著名古文家、西方小说翻译家、画家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践卓翁,他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西湖补柳翁”。 林纾 林纾是福建闽县(今福州)人,他一生五次来到杭州,其中第四次,自光绪二十五年春至二十七年秋(1899—1901),携家带口,在杭州客居近三年。他这次来杭,是受了东城讲舍的聘。初时寓居在清波门内仁和县县衙。只要天气合适,他每天清晨皆出城游逛,西湖南线包括柳浪闻莺一带自然是他逛得最多的所在,西湖的柳,从“柳换枯条”到“柳影深深”,都印在了他的心上。杭州知府林启的补梅之举,则诱发了他要对西湖的柳做点什么的想法。 西湖孤山之梅,自宋林和靖之后名扬天下,历代文人雅士屡为之补种。道光间仁和县举人许玉年在孤山补梅三百六十株,畜两鹤于放鹤亭,并作《孤山补梅图》,名流多有题款,盛名于时。光绪二十二年(1896)春,林启自衢州调任杭州知府后,常于暇时游览湖山,在诸名胜之中他独爱孤山,曾与同乡、僚佐等在孤山结诗社,觞咏为乐。光绪二十五年(1899)春某日,林启见孤山梅树稀疏,特为补种百株,戏称自己“孤山补梅翁”。 西湖林启像 林纾对同乡长官林启的补梅之举深为赞许,擅长绘事的他为林启绘了一幅《孤山补梅图》,并作《林迪臣太守孤山补梅记》记其事。文中有一句子,道是“孤山之胜,惟吾林氏得以专之”,堪称点睛之笔。如果说张岱“梅花偕姓氏俱香”之句具有浪漫色彩的话,林纾此语颇具霸气,但也不得不服。更重要的是,林纾也想做一桩类似的雅事,为林氏对西湖名胜的“专”再添点分量。 居留杭州第二年(光绪二十六年,1900)清明节前几天,他亲自购买柳树苗千株,让人补栽于西湖周边缺柳之处,一时传为佳话。自林和靖后,在孤山补梅,事在多有;补柳之举,历代文人雅士亦偶一为之,但像林纾那样大规模地为西湖补柳,确属稀罕。一个外乡人,在生活捉襟见肘甚至需要帮扶的情况下,自掏腰包补柳,可见他对西湖风物欢喜到何等程度。事后,林纾对此举颇为自得,特地为自己取了名号,唤作“西湖补柳翁”“六桥补柳翁”。当年冬至为弟子林长民主编的《译林》创刊号作序,即署“六桥补柳翁林纾琴南”。 西湖之柳,在在皆有,但臻绝处有二:一为西湖十景之一“柳浪闻莺”所在,一为苏堤。从林纾“六桥补柳翁”之号推测,他补柳的重点当在苏堤。“苏堤春晓”亦为西湖十景之一,其景以民间歌谣所概括的“西湖景致六吊桥,间株杨柳间株桃”最为经典。琴南先生外人,然颇懂西湖,补柳之举不止是懂,更是爱。 林纾是画家,他为此所起的那两个名号后来常常题在画上。他晚年在北京卖画,自题润格有云:“往日西湖补柳翁,不因人热不书空。老来卖画长安市,笑骂由他我自聋。” 林纾雅擅填词,从清末杭州词人、著名的娱园(榆园)主人许增处受益良多,他曾集平生词作若干,定名为《补柳词》,西湖的柳就这样一直与他纠缠着。他的朋友也一直记着他的雅举,严复曾作诗赠他,有“左海畸人林畏庐,早年补柳遍西湖”之句;林纾故后,亦有挽词提到他“当年西湖补柳”的。琴南先生是性情中人,一时兴起的补柳之举,未承想成了自己终身的一个标牌。 林纾对于杭州的感情充溢各处,老而弥坚。从《林迪臣太守孤山补梅记》所谓“自以为孤山之盛,惟吾林氏得以专之”,到民国十年(1921)重回杭州诗中喊出的“湖山终古属林家”,再到题画诗的“漫说孤山千百树,那知花亦属林家”,杭州的湖山,包括花草树木,都硬生生地让林氏给占了去。而这林氏,早先是林和靖、林汝霖、林启,最后差不多止剩林纾自己了。然无论哪位林氏,在他看来,“西湖姓林”大概是不必异议的了。对于这一点,大度包容的杭州人应该不会在意;西湖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公共产品,不具排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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