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20世纪50年代在余杭镇上度过的。童年的欢乐是那样多彩,感受是那样深刻。逛大街,是我童年时寻找快乐的一大乐趣。 余杭的通济街处于古镇的中心位置,街虽不长,但因街面宽很热闹。我记得那些对儿童很有吸引力的事,大多发生在通济街上。 我上街去,首先找哪儿有围着一堆人的。钻人墙本身就有不小的趣味,小孩个子小,又灵活,从人圈外钻过三四层人墻,像条泥鳅似的直钻至内圈里面。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卖梨膏糖”。 所谓“卖梨膏糖”,早先确是卖一种用梨熬制另加几味药的止咳糖块。为了招徕生意,卖糖者用一些油腔滑调、夸张逗乐的说唱来做广告。后来慢慢变成了偏重于嘴上功夫,甚至连说的内容都脱离了卖糖的范围,尽说些五花八门的笑话、出洋相、讲故事,卖糖反倒成为附带。 卖梨膏糖的,大多是外地人,来几天就走,这些行业也就是所谓的走江湖了。后来有一个外号“小辫子”的上海人在余杭住了下来,再之后,街上能见到卖梨膏糖的,就只剩这个小辫子了。 小辫子是个瘦高个,黑麻脸,一上场就把一根假发辫用个套绳往头上一套,一根前端系着红布条的小辫子就在脑门上方一颤一颤地抖动着,还未开口就是一副滑稽相。小辫子总和他老婆搭档。他老婆微胖、肤白,两人一个黑瘦一个白胖,那形象就有几分幽默感。随着“汤汤汤汤”一阵小堂锣敲响,大人小孩被吸引着陆续向这盏路灯下聚拢来,观众多时能达上百人。他俩各站在一张长条凳上,两凳中间用细竹竿架着一只小木箱,他自称是“小热昏卖糖”,操上海口音。 小辫子敲着一只碗口大的小堂锣,他老婆则用一副竹板“嗒嗒”地甩着。两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出洋相,讲故事,还会唱好几种地方戏,有时来一段韵文,有时说一段历史故事或民间故事,还有猜谜语;有时说的是只用吴越方言才会有的幽黙效果笑话。许多都是即兴演唱、现场调侃,并且张嘴就来:“吃了我的梨膏糖,明年生个状元郎;不吃我的梨膏糖,赌本铜钿全输光。”“吃了我的梨膏糖,返老还童身健康,不吃我的梨膏糖(指观众一位老汉),胡须被老鼠啃精光”。当地新闻,生活内容也常常顺嘴编入说唱中。 还记得小辫子说过一个十分有趣的两人对话,两人见面一人说:“你嗓门咋那么大?”“我这么大个人么嗓门自然大”,“姚斯太(蝉)一丁点大怎么嗓门比你还大。”“姚斯太爬得高!”“田鸡(青蛙)趴在田坂里那嗓门也不小呀”,“田鸡嘴巴阔”。“畚箕嘴巴那 才阔呢咋不响?”“畚箕竹做的”。“箫也是竹做的吹得蛮响”,“箫的洞眼多”。“筛子洞眼那么多一声勿响”,“筛子是圆的”。“铜锣也是圆的响得厉害”,“铜锣是铜做的”。“烛台也是铜做的从来不响”,“烛台实心的”。“炮仗也是实心的响得震耳朵”,“炮仗肚子里有药的”。“你家隔壁那家药店啥时候炸上天去?” 我有时会产生一个疑问,这根颤抖着的小辫子底下的脑袋瓜中,咋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我当时年龄小,没看过多少书,有书也看不懂,学校和家庭中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内容,因此这种形式的卖艺对小孩子是一种很好的启蒙,在快乐中益智,增知识,对我来说就是一种那个年代的“课外辅导班”。 小辫子常常是说到紧要处,就会停下来,掀开小木箱拿出一包一包的各式自制糖块开始卖糖。大家为了听下文,都舍不得走开,也都理解他是靠这个维持生计的,许多人会掏出几分钱来买他几块什么“玫瑰糖”“桂花糖”“百果糖”。那种糖是一种加了些料的白糖熬制的,摊在板上划出一厘米见方的小薄块,一分钱可以买上一块两块。都知道这种糖有点贵,因为比这个大好几倍的包纸的水果糖在商店里才卖一分一块,但大家更明白这个价其实是买了他的嘴上功夫,他这是三分卖糖七分唱。听众们能够嘴里甜着,耳中听着,心中乐着,也值。我口袋中不常有钱,如恰好有一两个小钢板,也会买几块。这种糖还真有股特殊的香味。有时候他卖糖定个目标,说卖掉这一包二十块糖我就接着讲。还剩五块,还剩两块,来!哪位爷叔发个善心,让大家早点听到,买了这两块。好了好了,外头这位老伯在摸袋儿了,大家相帮递一下钞票,这位老伯一定是菩萨转世,谢谢谢谢! 一个场次一两个钟头,总得卖上四五回糖。有时还会拿出一包黑色的药糖,圆形,有四五公分直径,他边打开纸包边报出一串药名,主要是止咳化痰,不过瘾时还会加说些其他功效。小辫子终究没有忘记卖梨膏糖的本色,尽管所报出的成分中并无梨膏。因为这块糖大,又有药用功效,价钱自然就高,要一角钱一块。但买这种糖的人却寥寥无几…… 散场了,大家带着满足的神情陆续散去,人的影子在路灯中越拉越长。我不记得是哪次散场后就离开了故乡,从此再也未见小辫子。时间虽然过去了六十年,但记忆中那个卖梨膏糖的小辫子,仿佛就在眼前。 本文刊发于《余杭史志》2023年第2期 作者王水法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