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杭积五岁,自忆本杭人。故山归无家,欲卜西湖邻。”杭州称得上是苏东坡的第二故乡,他一生曾两度赴杭,第一次是在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任通判之职,历时三年,于熙宁七年(1074)九月去任;第二次是在元祐四年(1089)七月,任知州之职,直到元祐六年(1091)六月回京。
苏东坡曾在《答钱塘主簿陈师仲书》中写道:“轼与钱塘人,有何恩意,而其人至今见念,轼亦一岁率常四五梦至西湖上,此殆世俗所谓前缘者。”苏东坡与杭州有缘,还因杭州的茶。作为资深爱茶人士,苏东坡对茶有着深入研究和独特见解。《苏轼诗集》收录有他创作的茶诗与吟咏及茶的诗作76首,按时间归类,其中作于杭州的有29首,加上3首虽在离杭后写却是忆及杭州的,占到全部茶事诗的四成还多。由此也可见杭州之宜茶和苏东坡在杭事茶之乐。在他的众多茶诗中,令人印象最深、传唱最广的名句,该是《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中的“从来佳茗似佳人”。全诗如下:“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在苏东坡看来,能吃到上好的茶,就如邂逅一位佳人一样赏心悦目。把佳茗比作佳人,文字之美尽在于此了,明末张岱曾点赞称:“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见及此!”晚清杭州有一家“藕香居”茶室,曾将这句与苏东坡的另一名句集为一联:“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此联令人叹为观止,很有一种天造地设之感。
与别处不同,杭州自东晋咸和初年慧理开山传法以来,天竺、灵隐、龙井、南屏、孤山、吴山一带的秀丽山水间,参天古木下,处处可见古寺名刹。“昔年苏夫子,杖屦无不之。三百六十寺,处处题清诗。”苏辙曾写诗这样描述兄长苏轼在杭州探访古寺名刹的情景。因深研佛理,精通茶道,苏东坡与佛寺高僧确实交往频繁,所以才有熙宁六年他因病独游湖上诸寺,却因为饮茶多盏,其病不治而愈的故事。
元祐四年(1089)春茶时节,苏东坡去西湖北山宝严院访诗僧清顺(字怡然)。清顺见知州过访,即以刚从寺院垂云亭旁茶园中采制的形如“雀舌”的新茶相待,苏东坡则以珍贵的“大龙团”回赠,并留下一诗,题作《怡然以垂云新茶见饷,报以大龙团,仍戏作小诗》,诗中说:“妙供来香积,珍烹具太官。拣芽分雀舌,赐茗出龙团。晓日云庵暖,春风浴殿寒。聊将试道眼,莫作两般看。”当时,杭州乃至两浙,已不再制作团饼茶而盛行草茶了,即一种经蒸而焙干保持芽叶原样的散茶。只是品饮时仍要研磨成粉末,再冲点击拂。西湖北山宝严院所产的常人以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草茶,在苏东坡眼里与皇帝恩赐的龙团茶,是可以等量齐观的,诗中告诫人们勿以世俗的“肉眼”去辨识,该用禅家的“道眼”来照破。
又有一次,苏东坡正游览西湖葛岭的寿星寺。南屏山麓净慈寺的谦师听到这个消息,便赶到北山,为苏东坡点茶。苏东坡品尝谦师的茶后,感到非同一般,专门做了首题为《送南屏谦师》的诗,对谦师的茶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毛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凤液今安有。先生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杭州诗僧参寥(道潜),本姓何,是於潜浮溪村人,与苏东坡同岁。熙宁年间,时任杭州通判的苏东坡因捕蝗出巡於潜,在於潜县明智院初识参寥。后来苏东坡先后徙官徐州、湖州,参寥都亲往探望,相从甚密。“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谪居黄州,参寥不远数千里,特从吴中往访,陪同苏东坡品茗劳作,度过了一段艰难的贬谪生涯。他俩曾同游武昌西山,苏东坡梦见参寥作了一首好诗,醒来后还记得其中两句:“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后来苏东坡出任杭州知州,参寥也已回到杭州,住在西湖智果寺,寺院内有一泓泉水,异常甘洌,适合烹茶。元祐六年(1091),寒食过后,苏东坡与朋友去见参寥。在智果寺内,大家一起汲泉钻火,烹黄孽茶。苏东坡忽地想起九年前梦见和参寥“相与赋诗”之事,正是眼前场景,连忙将梦中之诗朗诵给大家听,座中之人听了,无不感慨叹息。苏东坡便将此泉命名为参寥泉,并写了一篇《参寥泉铭(并序)》,文中说到:“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
苏东坡生性诙谐,一生说过的段子数不胜数。人们在听过笑过之后,投桃报李,便将他也写进了段子。因苏东坡好与僧人交往,便说他在杭州通判任上,一日微服逛一寺院,方丈不知底细,便简慢地招呼他说:“坐。”叫小和尚:“茶。”小和尚端上一盏很一般的茶。苏东坡坐下后,方丈抬眼略加端详,觉得这位访客看上去好像是位秀才,便改口说:“请坐。”叫小和尚:“上茶。”小和尚连忙重新泡上一盏茶,苏东坡点头称谢。等到稍作寒暄,方丈感到这人谈吐不俗,不像等闲之辈,于是动问:“尊姓大名?”听说来人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方丈大惊,赶紧起立恭请道:“请上坐。”转身高叫小和尚:“上好茶。”临别时方丈又小心翼翼捧上文房四宝,请求苏东坡赐一墨宝留念。苏东坡爽快地答应了,挥毫书就对联一副相赠:“坐请坐请上坐;茶上茶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