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震(1860—1918),字恪士,号觚庵,祖籍浙江山阴(今绍兴)。至曾祖一代起,寄籍顺天(今北京)宛平。父俞文葆,清咸丰元年辛亥(1851)举人,官湖南东安、兴宁县知县,著有《躬自厚斋诗文集》。出身于书香世家的俞明震清光绪十六年(1890)参加了礼部主持的京师考试,中进士,旋入翰林院,散馆后,授刑部主事职。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唐景崧担任台湾巡抚,俞明震奉调入台,管理全台营务。次年,《马关条约》签约,台湾被割让与日本。消息传台,民众誓不属倭,决心自主保台,成立“台湾民主国”,推前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并受命赴基隆前线督战。俞对手下说:“若弟先回大营,不与诸公同死,愿斩首以谢诸公。”最终一直坚持到基隆失陷。台北陷落前,他致函唐景崧:“天不佑中国,公心迹可告无罪。唯既不退守新竹,公宜自为计,不可贻笑天下,电奏本,震已带出,心酸不忍多写。负公知遇,此恨千古。” 面对台湾陷于日倭,俞明震发出了“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的感叹。 鲁迅认为俞名震是一个“新党”。鲁迅当年在南京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路学堂读书时,俞明震是这个学堂的总办。两人是师生关系,鲁迅在《朝花夕拾·琐记》中是这样写俞明震的: 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华盛顿论》...... 俞明震另有一件为后人所谈资的事,是他与“《苏报》案”的关系。 《苏报》创办于1896年,1898年陈范购得报权。1903年章士钊担任主笔。6月,章士钊与章太炎分别发表《读〈革命军〉》及《〈革命军〉序》,特别是章太炎,在文中称清廷为客帝,光绪帝为“载湉小丑,不辨菽麦”,引发清廷震动。驻节南京的清两江总督魏光焘派俞明震到上海办理“《苏报》案”。俞的主旨是“办事不可野蛮”,且“阳怒之而阴佐之”,“不肯深求”,“未见格外才力”,从而使得“《苏报》案”主角之一的章士钊、吴稚晖、蔡元培得以逃脱。虽然其后由于吴稚晖未能及时将清廷抓捕消息及时告知“《苏报》案”的另二要角章太炎和邹容,而章、邹出于自身流血以感召青年之念,毅然入狱。但俞氏所为,后来也引起了端方的怀疑,端在致魏光焘电中有言: 俞道明震之子大纯,现游学日本甫回,闻大纯在日剪辫入革命军,悖逆无人理,俞道深恶其子。然不可不防,请密饬沪道一电,随时留心...... 俞明震后来的结局是被魏光焘撤换回宁。 俞明震作诗,决非诗随脑思,而是吟诗甚苦,成一诗需反复推敲,甚至终夕不眠。故作诗甚少,今仅有《觚庵诗存》4卷。其诗文以写景抒情为主,诗作虽少,但却极其精到。晚年,俞明震定居西湖俞庄,除写有不少游西湖的诗篇外,也有一些是游历之江美景后所作。按时间顺序有《游理安寺》、《游云栖谒莲池大师塔》、《六和塔》等名篇。分录如下: 游理安寺 行尽九溪曲,获此烟中岫。 下临十八涧,土石吐奇秀。 到寺不知门,风枝接飞溜。 乔楠千万株,劲与竹同瘦。 巢乌无高心,阴阴失昏昼。 微觉世可悲,仰窥天如宝。 松颠阁已欹,法雨泉可漱。 古意在微茫,名山谢雕镂。 凭高纳万态,海色上襟袖。 返照失中峰,群山有迁就。 吾衰意何择,幽极神转瞀。 了知出世难,清景付驰骤。 游云栖谒莲池大师塔 云栖背西湖,浩荡宜江景。 到门山又合,步步入孤冷。 莲池旧道场,僧众具纲领。 略参入世法,肃客进瓯茗。 无住方味禅,入林忽思笋。 率性本自然,觉妄异俄顷。 深廊画悄悄,寒翠上襟领。 还寻祖师塔,飞雨过峰头。 万竹无一斜,烟云自严整。 始知物象微,戒力常昭烱。 嗟余脱世网,颓放失休绠。 坐收海潮音,胜闻晨钟警。 窅然吾丧我,灵境倘可引。
六和塔 铃语层层风雨寒,支筇人老怯凭栏。 之江到此霸图尽,病雁横空来日难。 肯与西湖作屏障,可容东海镇狂澜。 潮痕不设云栖路,佛火樯灯夜夜看。
上述诗篇,俱有同游之人和诗。如游云栖诗作,系应诸宗元之邀,诸氏作有《同散原觚庵仁先游云栖还赋一诗》,同游陈三立作有《雨中诸真长携瓶酒邀偕仁先恪士游云栖》,同游陈曾寿作《雨中诸真长约同散叟觚庵游云栖寺》,后来,都成了名篇。 胡先骕以诗论俞诗:沉忧靡丽厌东南,度陇豪情老更酣。驴背西湖终小隐,解从闻澹事幽探。 陈三立品俞诗:感物造端,摄兴象空灵杳蔼之域,近益托简斋,句法间追钱仲文。 陈诗论俞诗:其为诗也,熔铸性灵,摅少陵之忠爱,蔚简斋之深秀,蕴《庄》、《列》之高致,笼魏、晋之清谈。 钱仲联评俞诗:独出机杼,自成一宗,其诗初学钱仲文,后由简斋以规杜,淡远幽深,清神独往。 俞明震的家族是一个士大夫家族,以“文明大启声振家邦”排行。父亲俞文葆定居湖南善化(今长沙),育三男一女。俞明震为长子,下有二弟俞明观、俞明颐,一妹俞明诗。后来俞氏家族又和湖南湘乡曾氏、江西修水陈氏等大家联姻。如俞明颐娶了曾国藩孙女曾广珊为妻,俞明诗嫁陈三立为继室。 俞明震育有一子五女,独子俞大纯留学日本和德国,育四儿两女。四子为启孝、启信、启威、启忠。三子俞启威(黄敬),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北平“一·二九”学运的领导人,1949年后任天津市市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两女中,长女俞珊,南国社骨干,演艺界名人,以饰演《莎乐美》和《卡门》而声名鹊起。丈夫为国剧运动创始人赵太侔。俞启威其中一子即为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原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俞明颐与曾广珊共育子女13人,除三人早卒,五子五女均存,长子俞大维,下为大纶、大绂、大絜、大纲。其中俞大维留学美国和德国,是一位数学和弹道学专家,也从过政,做过国民党大陆和台湾时期的兵工署长、交通部长、“国防部长”。俞明震在临终前,曾为他这位侄子写有《送大维侄赴美入哈佛大学》五言,勉励其“尔往晰新理,淑身即救国”。五女为俞大緈、大绚、大缜、大絪、大彩。其中俞大彩为著名英语教育家,后嫁著名史学家、北京大学代校长和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 俞明诗嫁陈三立,育四子两女,四子陈隆恪、寅恪、方恪、登恪。其中,以一代国学大师陈寅恪最为著名。两女,一名康晦,一名新午。陈新午后嫁俞大维为妻。因近亲结婚,他们生下的次子俞方济身体状况不佳,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俞大维的下一代中,他当年在德国与一位德籍女子所生的长子俞扬和,与原配离异后,在美国复娶蒋经国女孝章为继室。这样,山阴俞氏除与湘乡曾氏、修水陈氏结亲外,又与奉化蒋氏缔结了姻缘。对此世谊联姻现象,马亚中分析道: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俞氏、曾氏、陈氏三大家族联姻,可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结果,在社会上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三大家族的子女,大多数都曾赴洋留学,颇多卓荦俊彦之士,在文化、教育、科技、艺术以及政界大多数声名显赫,成就卓著。而这三大家族之所以人才辈出,这与俞明震、陈三立、曾纪鸿等前辈富有远见的开明教育是分不开的,没有他们倾全力支持子女出洋留学,也就很难有如此众多的人才脱颖而出。 应该说,这是公允之评。 俞明震晚年卜居西湖,放情于西湖、西溪、之江的山水间。1918年12月,以疾卒于西湖俞庄,卒后3年,陈三立撰《八月十三日会葬恪士西湖吉庆山》以悼他这位妻兄兼诗友: 悬泪三年成觅汝, 犹及抚棺依佛所。 须臾邪许响荒山, 漆光摇摇湿寒雨。 夙收灵气指埋骨, 临穴四拥岩峦舞。 我老亦无世可托, 偕亡羡此一抔土。 月夜魂出唱新诗, 草根和以虫声苦。 更待拱柏啼翠羽。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系杭州名人纪念馆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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