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房子小,老杭州人独自酌酒,往往喜欢在门口,酒菜放一张骨牌凳上,一张小凳坐人,人称“磨酒杯”,也称“收眼光”。哪怕冬天大寒,只要有太阳,总能在街头巷尾看见这等小景。熟人走过,也会说一句:某某,老酒渳渳,日子不好说哎! 听,喝酒叫“渳”,这就是老杭州。“渳”的人并不在于酒的黄白、酒的好坏,也不讲究下酒的菜肴。哪怕一碟蚕豆,一只半导体收音机,照样能渳得有滋有味,消遣得忘乎所有,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享受。这时,要是有好看的女人骑过、走过,醉眼也会跟着去的。 “渳”, 音mi,《说文解字》释义“饮也”。你听,多有底蕴的词。当然,这个“饮”, 也不是指“牛饮”。在古汉语中,“喝”、“饮”、“渳”是三种不同的吃酒状态。“喝”,指“牛饮”,伤身;“饮”,是喝酒的最基本常态,刘备与曹操的“青梅煮酒论英雄”,用的就是“饮”。这一种“饮”,往往使用在一定的场合。 有意思的是,古汉语中的一个类似于“酌”的“渳”,单单就在杭州话中沿用了下来。有好菜肴,慢慢渳,品味享用;有不快的心事,慢慢渳,浇胸中块垒;运诗造句,慢慢渳,进入冥思。渳,这一个杭州人所谓的“磨酒杯”,真的很有厚韵。 不过,到了筵席聚会,老杭州人举了酒杯就不说“渳”了,说“吃”。“来来来!慢慢交吃,又不去赶火车”。或者说:“来来来,这一杯大家爽爽快快吃落去,下一杯各自随意”。 爽爽快快吃酒,不叫“渳”,倒也说得过去。但为什么“慢慢吃”就不能在此说成“慢慢渳”呢?因为,这一个“渳”,只是表示杭州人居家的悠闲与舒适,是纯个人的慢生活。这也是杭州人性情的一面,与杭州的历史有关。 杭州人说“吃茶”,不说“喝茶”也是。 “吃”,杭州话发音为“que”,原字是“喫”。《說文》释义,“喫”即“食也”。譬如《杜甫·绝句》:“梅熟许同朱老喫”。在《康熙字典》中,“喫”的释义就有“喫茶”一说。所以,说“喫茶”,并没错,也是“茶文化”所在。 “喫”与“吃”, 本是两个字。 “吃”,按《說文》释义:“言蹇難也”。也就是结巴、口吃,说话磕磕巴巴,杭州人所谓“吊嘴儿”。《史记·韩非传》说韩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看来,大凡做学问的,说话不利落,倒也正常。“吃”,也是象声词,譬如《集韻》所说的“吃吃,笑貌”。这一种笑,指的是掩嘴“吃吃”有声的笑,不是咧嘴大笑。 上世纪五十年代,第一次文字改革,将“喫”合并为了“吃”。所以,正本道源,从文字的训诂学来说,细细品茶为“吃茶”,是对的。倒是“喝茶”,有些讲究了。 《康熙字典》上,“喝”有六个读音,六种说法。当“喝”读成“he”的平声时,释义是“吸食”。注意,就这一个“吸食”,还注明是“液体”或“流体”。譬如,像城隍山上的茶摊,登山人到此,端一杯水,仰脖,咕咚咕咚流进喉咙,用一“喝”字,倒也神行毕现。再譬如,北京前门的大碗茶,您要是用“吃茶”,就不妥当了,也得“喝”字。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喝”,在古汉语中,更多的还是用作像声。《康熙字典》说“喝”的六个读音,有五个是说像声:恐吓、呼声、怒声。读音也有去声、上声的不同。譬如“喝骂”、“喝指”、“断喝”,以及当今仍在使用的“吆喝”。却没有“喝水”、“喝茶”、“喝酒”一说。而与茶、酒相配,最常见的,是“喫”、“渳”、“酌”、“饮”。 这么说开去,杭州话的“渳酒”与“吃茶”是不是很有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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