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宣统三年八月十八日(1911年10月9日),湖北革 命组织共进会负责人孙武等人在汉口俄租界配制炸弹 时不慎引起爆炸。这一爆炸声犹如在风干物燥的季节 里向柴堆里扔了一把火,顿时燃成燎原之势,而且一 直延烧至全中国,统治中国已267年的清王朝就在这一 把火中殒灭了。 武昌起义爆发,浙江、杭州军政当局备感恐慌。 为应对可能发生的事变,采取了一些必要的防范措 施。浙江巡抚增韫一方面将新军调驻城外,分散驻 扎,将新军所有炮械一律移至巡抚署及军装局,每一 名新军只准配发子弹3颗。旗营是省城防务最值得依 赖的军事力量,镇守地方本来就是其最重要的职责。 武昌起义后八日,即八月二十七日(10月18日),浙江巡抚增韫着微服乘民轿到旗营秘会署理将军德济, 商量防务,一直商量到四更天。商量的内容不得而 知,但这之后,旗营立即有了新动作:屯粮运械,昼夜操练,并在将军署及营门口布设旧式大炮多尊。本来武昌起义后,全国革命形势高涨,各地都在酝酿起事,加之谣言纷起,人心惶恐,杭州也是如 此。城里稍有身家者都纷纷逃离,小部分逃往上海, 大部分逃往宁波、绍兴及钱塘江上游各地,钱塘江码 头挤满了逃难的人,行李堆积如山;原来租住在旗营 的汉人更是连夜搬离;公私学堂纷纷停课解散;钱庄 银号出现挤兑,存银告急;全城绸庄因无销路纷纷停 机,依此为生的数万机工失去生活来源,相率鼓噪闹 事。而现在旗营竟将大炮设在营门口,而且有一个传 言正在疯传,说旗营官兵听说荆州旗营屠民之事,异常振奋,竟有人在外扬言,如果杭州发生不测,他们 将拼死一战,这使杭城百姓倍感恐慌。营门附近住户 纷纷搬家逃避,街上堆满了箱笼器具;当铺差不多被 挤爆;市面形势更形紧张,总之杭城呈现出一副大局 即将糜烂的样子。一些未曾逃离的地方士绅不忍心杭 城如此糜烂下去,就向巡抚衙门诘问为何将大炮布置 在营门口,迫于压力,旗营连夜将大小9尊炮以及大 量枪弹军械运至梅青书院存放。 九月初,形势更加严峻,各种谣言疯传,风声鹤唳,整座杭州城都陷入惴惴不安之中。以前逃难的多是些多少有些资产的人家,现在连穷苦的小户人家也都扶老携幼连夜逃亡。九月十二日(11月2日)半夜,羊坝头大街(即今中山中路)西边一条巷子里的一家茶食店的空屋不知怎么着起火来,这场大火烧得蹊跷,以至于抚署卫队和巡防队都怀疑是革命党人起事,立即警觉起来,加强各衙署的戒备。而有的衙门 中人以为大难将至,将衙门的围墙毁坏,以留逃生通道,其惊慌如此。 九月十三日(11月3日),浙江谘议局副议长沈 钧儒亲赴巡抚衙门,劝说增韫自动宣告独立,以免杀戮,但被拒绝。大好时机很快来临,当天晚上,上海革命军率先起事,占领衙门及制造局,一举成功光复。浙江新军同志闻信立即商议,决定于次日(11月4日)晚上举事,以城站为临时司令部,宪兵连长童保暄为临时总指挥。至此,杭州光复之举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九月十四日(11月4日)晚上,驻扎在城外的两标新军分别从笕桥、南星桥出发,向艮山门、望江门进发,城内的工程营早就派官兵在城门接应,起义军长驱直入,按照既定方案,分兵占领各个目标。攻占巡抚衙门是作战重点,但只扔了几枚炸弹,开了几枪,在呐喊声中就占领了巡抚衙门,革命军嫌战斗不 够热烈,场面不够壮观,便放了一把火把抚署给烧 了。巡抚增韫在慌乱中带着母亲从后墙破洞中逃逸, 被兵士擒获,连同其家人被送至福建会馆拘押。至次 日(11月5日)清晨,除旗营外,杭城均已光复,大街 小巷白旗招展。这一晚的战斗,非常顺利,可以说基 本上没有遇到比较激烈一点的抵抗。 杭州城的汉城光复了,满城旗营尚矗立在那里。 革命军将旗营紧紧围住,做好攻城准备,又在城隍山 上架炮,居高临下,瞄准旗营。这阵势,自杭州驻防 营城建成260多年来,已是第三次遇到,当然也是最后 一次了,前两次围城的是太平天国的农民军,这一次 却是满清王朝自己在推行新政中训练出来的新军,两者都是汉族人的军队,后者打的是“光复”的旗号, 可见满汉关系终究是清王朝逃不出的一个符咒。 如果从武器的角度来看,杭州旗营军械充足,具有相当的战斗力。凭借这一点,旗营内的一些人,有军官,有兵丁,主张据城力守。由于长期以来反满革 命的宣传,旗人对革命充满了仇恨,对自己的身份在 革命中的处境颇为紧张,再加上有传言武昌起义后在 武汉的旗人尽数被杀,在南京满人汉人之间也在激烈 搏杀,使杭州驻防的许多旗人不惜与兵临城下的革命 军一战,甚至有人主张向汉人城中开炮,与汉城同归于尽,借此发泄对革命的仇恨和对汉人进行报复。考 虑到旗营的军事实力,革命军起先希望旗营能够自动 投降,于是让巡抚增韫写信给署杭州将军德济,劝其 投降。未料,在旗营强势人物的坚持下,德济拒绝纳 降,有旗兵甚至将信使杀害。革命军官兵大为愤慨, 遂向旗营开枪,旗营开枪还击,据说还打死了两名革 命军士兵;城隍山上的革命军大炮也向旗营开炮,击中将军署,将军署前的旗杆都被轰掉了;同时革命军 将钱塘、涌金二门打开,以便旗人逃走。一场恶战似 乎就要发生。写到这里,不免为杭城的百姓捏出一大 把冷汗。但杭城是幸运的,旗营最终有条件投降了。 历史已经充分地证明,仅靠武器的批判不能推动 历史的进步,更不能带来和平;在许多时候,赳赳武 夫在历史巨变中只能充当配角。辛亥巨变中杭州旗营 的解决可以证明这一点。早在新军举义之前,杭州一 些温和士绅就已在为杭州旗汉和平而努力着。浙江谘 议局议长陈黻宸就是其中有突出贡献的一位。 陈黻宸与旗营开明人士贵林交情深厚,互相敬 重。其时贵林官居协领,是个旗营的中上级军官,因他的主要精力用在办学方面,所以显然不是旗营的实 权人物,但贵林在旗营却是个知名人物,对旗营事务 有较大的影响力。陈黻宸正是看中贵林的这一点。他 劝说贵林要尽力维护杭州旗汉和平,使满汉不相复仇,不作无谓的牺牲。为说服贵林,陈黻宸还面见贵 林母亲,旗人是最重孝道,其母之命,贵林自然无不 依从。这样,早在革命军军事行动之先,陈黻宸就与 贵林达成了和平解决杭州旗营问题的协议。待到革命 军包围旗营,双方互有攻击,战事似将激烈之机,旗营城内在贵林的努力下,始终保持克制姿态,而城外 陈黻宸也正在努力寻求和平解决方法。陈黻宸向革命 军实权人物褚辅成、革命军总司令周承菼提出他有办 法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褚、周等人听信了陈黻宸的 话,立即下令停止攻击旗营。陈黻宸派穆诗樵、杭辛 斋进入旗营,面见德济,请他派员外出和谈。 话说这德济是一个畏葸无能,只知狂嫖玩乐的人,据说杭州上至江干下达拱宸桥的妓院都是德济出没之所。原将军志锐调走后,他以副都统署理将军衙门事务。杭州光复这天清晨,他被属下从拱宸桥妓院里找到,才仓皇回到旗营。其时早被城隍山上飞来的炮弹吓得魂不守舍了,见城外有人前来议和,自然应允,德济先叫协领文会代表他出城,文会不敢去,再派贵林前往。贵林责无旁贷。他穿上朝服,佩戴上两根雪白的忠孝带,一身悲壮地来到浙江谘议局。 总司令周承菼、议长陈黻宸正等着他呢。周承菼端坐正中央,两脚排成八字,两膝之间立着一把佩刀,两手握着刀柄,俨然大将气概。陈黻宸坐在一边,贵林进来,便在他对面坐下,马上进入谈判正题。既然谈 判,少不了你来我往,贵林并不把自己当作失败的一 方,在总司令面前侃侃而谈,努力为旗营争取一些更 有利的条件,保障旗人生命安全以及革命后旗人的生 计是贵林争取的重点,陈黻宸据中调和,汤尔和作谈 判记录。为了协议的某一款,贵林与周承菼几乎争了 起来,司令官岂能容人冒犯,大概说了些有威胁意味 的重话,而贵林毫无惧意,愤怒地对周承菼说:“杀我贵林随你便,屠戮我旗营也随你的命令,只是你们 号称革命军,要以信义著于天下,岂能随便杀人?” 正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汤寿潜从上海来到,他是革命军派人到上海请过来担任浙江都督的。贵林与 汤寿潜也是老相识,也很敬重他,所以一见他来到, 便说:“蛰老来了。蛰老怎样说,我无不依从。”周承菼没有作声,起身让汤就座。汤寿潜傲然以都督的 身份,毫不谦让,草草地看了一遍草拟的条款,就说:“便这样,我签吧。”随即提笔签上大名。在 场人等都没有料到这位新来乍到的都督办事竟如此利 落,一时自然无话可说,一场决定杭城是走向和平 还是战争的谈判就这样结束了。综合亲历者的记载, 当时签字生效的和平协议大致有这么几项:一是限旗 营三小时内,即当晚七点钟止缴出军械,革命军保障 旗人生命安全,旗兵不得作困兽犹斗、骚扰地方;二是新政府允发旗兵三个月饷银,三个月后自筹生计;三是将全体旗人一律改姓就地编入民籍,可经商、耕作、养畜,在法律上、学业上,得与汉人平等待遇。 贵林拿了和约回到旗营,禀报德济,德济还能有什么意见,随即告谕阖营官兵,大家散了罢。但营内意见不能统一,三小时期限到,旗营还没有投降的意思,直到半夜十二点,旗营才悬挂白旗,允诺次日早晨六时缴械。九月十六日(11月6日)早上七点钟,旗营城门大开,革命军士兵即刻把守营门,旗兵纷纷缴械,革命军派傅孟、楼守光等前往接收清点旗营军械,计新旧来福枪、毛瑟枪400余支,旧式格林炮4尊,机关炮4架,大铜炮1尊。照这些数字看来,旗营远远没有将全部军械缴出,偌大旗营,自然不能排除有人私藏,其实也有许多枪支弹药被旗兵扔到了河里,后来经革命军进营搜查,陆续有大批量的武器弹药搜获。盘踞杭州城西、睥睨杭城260多年的杭州八旗驻防至此寿终正寝,虽然清廷的五岁小皇帝还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杭州的历史却已然翻开了新的一篇。 乍浦驻防营在建制上属于杭州驻防的派出机构,杭州旗营纳降的消息传到乍浦,乍浦驻防即挂白旗归附,设立于雍正七年(1729)的乍浦水师驻防也从此消失了。其地今已沦为一片住宅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