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临安志•浙江图》:“炭场”。今南星桥三廊庙附近为“浙江第一码头”所在地,此地向为钱塘江在杭州段的最主要津渡,南宋时有驿站“浙江亭”在其左近。由此向西至闸口白塔一带,则是南宋重要的水运物资交易市场。 王居正当时就懵了,世界上有这样的炭吗?什么炉子非得烧这样“奇葩”的木炭?在听到什么胡桃纹、鹁鸽色时,王居正身旁的一群小吏也面面相觑,也都惊呆了。小吏们在衙署里不知怎说,可跑到外边一会儿工夫,就把这事宣传得家喻户晓,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喧闹得不行。 要说南宋时胡桃纹、鹁鸽色的木炭还真有。王居正向隔壁州府一打听,也就死了心,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胡桃纹、鹁鸽色,而且一些地方官府已经上缴了不少这样的“奇葩”。想想郁闷,王居正干脆抗命不干了。幸好朝廷对他新的任命随后就来了,让他有机会向皇帝当面递上了话。王居正说:“明摆着转运司这次的木炭征收太过分,对上有损陛下盛徳,对下扰民太甚,还请陛下明察!” 高宗打了个哈哈说:“不对吧,朕平时对自己的衣食尚且不问美恶,几根冬天烤火取暖的木炭,岂有可能去讲究它的纹色?” 王居正暗想,亏得我和您面对面说话,不然这事还真搞不清楚。他说:“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马上叫人去宫里取几根现在用的木炭来,一看便知。”高宗叫人取过炭来,一看真傻眼了。史载这时候高宗皱着眉头说:“当下艰难岁月,岂能这样扰民?可令速罢。” 扰民的“御炉炭”就此作罢。这件事涉及江南几个州府,可见当时一个皇城大内的用炭量就非常大。大到多少程度呢?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用数据说话了: 绍兴三十年(1160),“御炉炭”死灰复燃又回来了!严州(今浙江建德)知州樊光远以忍无可忍的言辞向高宗报告说,他严州一个小地方,每年却要输送“御炉炭”74500斤!这次虽然没提胡桃纹、鹁鸽色,但出的价码低得不行,百姓烧炭的本钱都不够。这样下去,还让人活不活了?高宗接到报告也是没辙了,想了想只好再次罢去“御炉炭”。 这里仅仅是皇城大内所需的用炭,折算下来,一个严州平均每天需要供给200斤以上,才能满足需用。但估计“御炉炭”的征收对象肯定不止一个地方,如果同时课征的是四五个州府的话,那大内每天的用炭就是上千斤,每年就是三十多万斤!这还不包括临安城里其他官府、窑场、民户等日常所需。如果包括了那又会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数字? 我们现在看来,当年临安城烧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于日常生活所需燃料是选择烧炭还是烧煤(石炭),宋人多有不同看法。北宋沈括《梦溪笔谈》 说,若能利用“石油”最好,胜过烧炭和烧煤,烧炭 对植被破坏太大,烧煤则对大气污染极大。他曾写过一首开玩笑的《延州诗》说:“二郎山下雪纷纷, 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最后一句是一种夸张但也很形象的形容。南宋庄绰《鸡肋编》说到,当年拥有数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没有一家是烧柴的,全靠煤炭。汴京城里的燃料以煤炭为主,应该是事实,但说没有一家烧柴,肯定说过头了。我们今天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确实 没看到煞风景的滚滚浓烟,但画中存在两处烟囱。 到了南宋,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临安城缺少煤 炭来源,不可能套用汴京城的能源消费模式的,所以主要燃料品种只能以柴、炭为主。这也是一种不得不的选择。 临安城日用燃料既以柴炭为主,但是以烧柴为主,还是以烧炭为主?从现有文献资料看,燃料的交 易场所以“柴场”为多,共有21处。但这很有可能是柴、炭同在一个场所交易,并无严格的市场区分。而从消耗量分析,又以炭在“炭场”的吞吐量更为可观。《宋会要辑稿》记载说,光宗绍熙元年(1190)四月十七日,诏令临安府出面,禁止贩运柴薪的客商不得侵近临江居民的屋舍。江岸柴薪交易量之大,竟到了扰民的地步,但炭也应包含在这个“柴薪” 之中。 至少,在皇城范围内及其周边地区,应当是以烧炭为主的。南宋初期的修内司官窑就建于和凤凰山大内一山之隔的万松岭一带,没过多久,官窑又搬迁到临江靠近炭场的乌龟山郊坛下,都算是在大内的“贴隔壁”。如果官窑的龙窑每天净烧的是柴草,那个烟熏火燎对大内、对皇上是不可想象,也不能允许的。 一个皇城内的耗炭量每天至少在200多斤以上, 则临安城总体上日均用炭量至少在十倍之数,因为从文献记载来看,临安城的人口约在百万之数,少说也有十多万户人家,放到今天都是一个大城市。从《武林旧事》等文献记载看,用炭在临安城民间甚 为普遍,以至出现了一种外地所无的京城新特产——炭墼,即用模具紧压碳粉,定制成根状的炭制品。临安城由此也生出“打炭墼”这种本地特有的专业手艺,不少人以此作为营生。炭墼这种燃料制品因为耐烧而很受欢迎,临安城居民纷纷用来取暖过冬,由此还形成了寒冬季节“家家打炭墼”这种特有的民俗。明代《西湖游览志余》所记载的南宋临安这一民俗说:“杭人以冬夏二至后,数九以纪寒暑,云:……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家家打炭墼”或许为夸张之语,但在当时作为一种民俗现象,是毫无疑问的。由此可见,整个临安城的日均耗炭量数以千计以 至上万斤,都在情理之中。而城南“炭场”的交易规模及其吞吐量也是可以想见的。 江边有“炭场”,城中有“炭桥”(见《京城 图》),时间上更早的《乾道临安志》还记载了临安城候潮门外和余杭门外的一南一北两座炭桥,这些都说明那时的柴炭供应渠道,基本上以江河水道为主。柴炭的出产供给地自然也与钱塘江流域相关。《梦粱录》记载说,临安城所需柴炭大多来自钱塘江上游严、婺、衢、徽等地区。在《浙江图》上,“炭场” 附近设有“都税务”“龙山税务”等官方机构,可见在此交易的柴炭数量的巨大。而“炭场”因为在城南沿江一带,不但对皇城大内用炭提供了便利,而且对用炭量颇大的官窑也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南宋官窑的搬迁案例,就足以说明这个炭场的作用。 柴炭出产地因为临安城较为稳定的产品需求,获取相应可观的经济利益应是事实,但由此带来对当地环境的严重破坏,也是不容回避的。庄绰《鸡肋编》就说到,因为皇帝驻跸临安城,原本吴山青、越山青的广大山林地区,现在因为砍柴做饭的需要,“岁月之间,尽成赤地!”由前面介绍可见,临安城对于炭的消耗量极大,耗炭量越多,对于临安城来说,就越能减轻因烧柴而引起的弥漫烟雾的危害,但对于木炭原产地来说,如此巨大的烧炭量无疑会损害当地的生态环境。一般来说,木材烧炭的产量比例是5斤木材 出1斤炭。1万斤炭就得砍烧5万斤木材,所以一年被砍伐木材之数估计在上千万斤。可以这么说,临安城的能源供给保障,是以周边地区民众付出极大的环境代价作为基础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大量烧炭虽然牺牲了附近州县的环境利益,但临安城终究免于类似“石烟多似洛阳尘”这样的大气污染,这对临安百万民众来说,又是极为幸运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