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者记:张继亭,祖籍苏州,1929 年出生在杭州,祖上都以航运为生。他是最早参 加杭州航运公司的老人之一,在公司一直工作到 1988 年退休。 当上船工,来到杭州 船上人的家总是和水一样,漂来漂去,我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抗战胜利的前一年,我小学毕业了。我的成绩还不错,考上了苏州挺不错的私立肇基中学。但是家里穷啊,没有钱,那就只能跟着父亲到船上当学徒去跑船。船上老板待人还不错,看我还小,也挺照顾我的。 最开始我跑的航线是苏州到南浔。在船上做学徒,一开始就是学生火,发炉子,后来就做加油工,再后来做副司机,最后做到大司机。我们船工学徒不像那些手艺人,要什么三年学艺,半年帮师。只要技术稍微熟练一点,其他地方要我们去,我们就能去了。 这样的日子里,我跑了很多条航线。大的有嘉兴到湖州、苏州到嘉兴、湖州到杭州、湖州到上海,小的有苏州到唯亭,湖州到泗安、晓墅、长兴、梅溪等等。这一年的下半年,我父亲向别人租了条船,自己开。船开的是唯亭班,就是在苏州娄门到唯亭之间跑来回,三十里水路,一天跑两班。那条船租来时,说好是不带司机的,父亲就叫我去做司机,他做老大。没想到,开了没几天,国民党政府派了个人来,说这条船老板在抗战中做过日本人的副官,这条船是敌产,要没收。我们父子俩眼前一黑,花了大价钱租来的船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敌产了,租佃没得还不算,一下子连工作都没了。 船收掉了,我只能又到处找活。接下去,我又去了湖州,开湖州到嘉兴的班船。这船开了两年,就解放了。解放那一年底,碰到一个朋友,他是德清新市人,又邀请我去开新市到上海的线路。 新市到上海的这条线开了一年后,杭州光明公司有条光明号出租到这条航线上来,我就到光明号上去干活了。光明号是条老船,小毛病很多。跑船空下来的时候,我就把烧柴的锅炉拆开,弄清楚了里面的毛病,又专门到上海万盛铁工厂打了一个炉刹,把原来的换掉。湿的柴很难点着火,我就教大家用排气管里的余热来把湿柴烘干。这些办法都很灵,我跟着船跑了三个月,这条船也就没有抛锚过。 三个月满,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本来应该回到新市去,但是我却跟着这条光明号到杭州来了:光明公司说说在杭州,实际上是在塘栖,老板手里有两条船,一条叫钱塘,另一条就是光明。在塘栖的那几天里,我闲着没事就在花园桥边的茶楼里喝茶。有一天遇到光明公司的老板。老板问我接下来到哪里去,我说我还是回湖州去,因为这些年一直在湖州,路子熟,朋友也多。他挽留我,要我留在光明公司,不要跑来跑去。我心里知道,因为这三个月里我把这条船弄得很好,我的技术有了信誉,所以他才想留我。别看我那时候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点,但是我入行早,经验足。要知道那时的机器质量不像现在这么好,经常需要修理,我看得多,实际操作经验多啊。老板开口,我就不好意思驳他,那我就留了下来。这条船上还有个人叫何永泉,他是个多面手,船上什么活都能做,也留下来同我一道在光明号上面,他后来还做到了省级劳模。这样我就一直在光明号上干到1956年。 1956年,大家敲锣打鼓,公私合营了。公私合营后,我们就再不用过“一年十八家”的日子了。老底子我们杭州跑客运以钱塘江为界分两片的,北面下三府的撑到杭州就到底了,钱塘江那边上八府的船也不会跑到我们下三府来。我们的八家公司里,胜利、翔安、杭甬、宁绍四家是两家两家对开,开湖州、湘越、新安开震泽的,还有两家,一家开洛舍,一家开菱湖。这个八家公司,最早组成了航联社,我们叫轮船互助会,我是互助会的工会主席。 解放后那几年,我在光明号上做,每个月能拿十斗米的工资。想想日子好过了,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么也差不多了,应该找个人安家了。我爱人潘秀英比我大一岁,祖上是绍兴人,可以说是“杭州萝卜绍兴种”。结婚前几年,她在杭一棉当生产班长。我们两个都是团员,在当时都算是进步青年的。两个人也说得来,就决定结婚了。1954年的五一劳动节,我们结婚了,挑日子就觉得是劳动人民光荣嘛。那天上午我们还去上班,下午我们请了个假,把租来的房间打扫一下,就算婚房了。那个房间在拱宸桥头的大同街93 号楼上,一共14平方米。那个房间我们一直住到1979年,航运公司在小河造了职工宿舍后,我们才有了40多个平方的自己的房子。到了1984年,我们又搬到了朝晖四区,房子越来越大,日子越过越好。 说起来,我们航运公司和纺织工人结婚的不少。那时的纺织厂很多的,规模还都很大,纺织女工多得很。这些厂为了运输方便,都是造在运河边上,像我们这里的杭一棉、浙麻、杭丝联就不用说了,就连塘栖也有好几个厂,德清武林头也有厂的。这些厂里的纺织女工到杭州来都要坐我们的船,一来二去,我们公司的一些青工就和纺织女工结婚了。 我是喜欢在船上的,公司领导两次把我拎上来,我又两次下去。第一次是1957年,交通部在无锡搞了一次全国的舢板远航比赛,地点放在五里湖。杭州市体委抽了一些工人作为运动员去参赛,因为我既能开船又能修船,所以我就被公司推荐去参加这次比赛。回来之后,公司觉得我不错,就把我调到机务科做管理工作。第二年“大跃进”,公司又调我到三里洋去搞小高炉、又搞造船厂。回来后,因为我有文化,公司又调我到宣传科。 作者系杭州市非遗保护中心馆员 文章原名《杭州航运一本账——船工张继亭访谈录》,节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