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临安志•京城图》:“府隅”。府隅隅兵的正式编制是102人,除了报警、消 火,也兼管附近坊巷的社会治安。 “咚咚咚……”一阵急迫的火警锣声打破了周遭的静谧。紧急集合!临安府衙署东头的府隅厢房里,一群值班隅兵从睡梦中惊跳起来,七手八脚套上衣裳往外跑。匆忙中有人骂道:“哪个促狭鬼又放火!一场好梦吃他搅和了。”咒骂声中,众人跑出厢房,向教场边上的望楼顶上一望,却啥也没看到。常理,望楼上的隅兵发现火情后,一边根据烟火位置挂出相应的方位示意灯(夜晚灯笼,白天旗帜),一边敲锣报警,集结值班隅兵赶赴火情现场消火。但是今晚奇了怪了,只听锣声,不见火警。再一看教场头上,竟然已经站着临安府衙的王干办等人。让人惊奇的是,今晚不当班的隅兵也已被召集在了现场,所有隅兵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 此时,理宗宝祐四年(1256)六月廿四日,刚过子时。夜幕下的临安城很安静。 隅兵们正自纳闷,王干办说话了:“弟兄们休要慌张!今晚紧急相召,却是要大家去干一件大事。现在由朝廷监察御史丁大人交待任务。”这时,大家才发现王干办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脸瘦个男子,虽然边上有人给他打着灯笼,但那张脸还是很黑。 丁大人丁大全拿出一张纸,象征性地向大家晃了晃道:“这是御史台刚下的公文,接上谕,要即刻拿住一人,现在就仰仗各位兄弟啦!”隅兵中有人喊道:“御史台拿人,管我们隅兵屁事!丁大人跑错门了吧?”有人搭腔:“隅兵管火不管人,即便要我们些‘消防员’狗拿耗子,天亮以后再说吧!”丁大全的脸更黑了,眼神超好的几个隅兵甚至从他的黑脸中察觉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靛蓝色,让人不寒而栗。他突然一声喝问:“都闹腾完了吗?”见没人吭声,他用一种恶狠狠的神色道:“隅兵管火也管贼!都想好了,如果哪个鸟人想甩手不干,卷铺盖立马走人,休得在此聒噪!” 丁大全几句话就把众隅兵镇住了。但是要拿的人是谁呢?丁大全刚刚把“董槐”的名字说出口,全场又骚动了。董槐是谁?当朝的宰相(右丞相兼枢密使)大人啊!怎么一眨眼工夫,朝廷堂堂宰相都成贼啦?这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吧,让人都反应不过来了。 丁大全没有让众人有继续犹豫下去的机会,喝令立即抄家伙上。于是,众隅兵一手刀棍,一手火把, 在丁大全的一名书吏带领下,直奔天庆坊(朝天门南),呼啦一下把董槐寓所围上了。 董槐这时候已起床洗漱完了,衣冠端正,正在堂上默想今天早朝中该要面奏皇上的几件要事。忽然被叫开门,眼前突然涌进一大批隅兵,他也是惊呆了。这董槐长得高大魁伟,相貌堂堂,额头还特别的宽大,加上一缕长长的美髯,真不是一般人可镇得住的。一帮隅兵平时大多也没机会瞻仰到董大人的风采,见这么个高大上的“大人”,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但丁大全书吏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他们拥进董宅,如果不赶快下手这么僵着,说不定剧情又得跳转 了,便赶快出头,掏出御史台的公文,要董槐乖乖地跟他们走。 董槐一听是御史台下的文件,顿时明白了:这肯定是丁大全捣的鬼! 原来,当初丁大全刚进御史台的班子,本想着私下里结好董槐,但董槐回绝了。董槐抱定“不结盟运动”的原则,还谆谆教导他应该做到“人臣无私交,一心惟事上”。这叫丁大全很难堪。成不了死党就死磕,于是丁便千方百计找茬儿、挖壁脚。那理宗皇帝凡事偏偏向着丁大全。某天董槐在他跟前说丁大全的种种不端行为,他却责备说,大全从未在朕的面前说你的坏话。一句话把董槐气得差点噎住。董槐辩解说,俺与大全何怨之有?完全是因为念着陛下 您的知遇之恩啊!俺知道了丁大全的奸佞行为,但如果不报告,那是辜负了陛下。董槐上书要辞职,但朝廷不置可否。丁大全想,你撂挑子蒙谁啊,还不是借此要挟皇上?有你没我,咱俩必须走一人!大宋御史的战斗力不是吃素的,弹劾声响,十弹九中,董槐就这样硬生生被赶下了台。按理,御史台出的罢相文件,要通过朝廷正式公示发布才有效力,但丁大全怕 夜长梦多,宜将剩勇追穷寇,罢相文件在御史台拟好敲章后,便急吼吼地要行动了。可是派谁去执行呢? 自己上门砸场子撵人,痛快是痛快的,可以亲眼看到政敌的下场,然而想想董槐那个挺拔高大的身板,自己还是有些心怯。而且现在都深更半夜了,哪儿去找人啊?丁大全一整人便脑洞大开,竟然想到动用属于地方“消防员”的隅兵(禁军晚上也值班,但那个是不能乱碰的)。于是他亲自跑到临安府下了拿人的命令,这才有了方才的兵围董府。 董槐虽然被围住了,但不想这么乖乖地跟着走,便提出要看皇上的谕旨。那书吏一看要节外生枝,就说,谕旨现在大理寺,那里有几桩事正等着你去对质呢。董槐一听是去大理寺对质,又见眼前几名隅兵挺着亮闪闪的朴刀,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去大理寺对质谁怕谁啊!便同意跟众人走一趟。 他坐上隅兵抬来的官轿,众人簇拥着沿御街一路北行。大理寺在仁和县衙的西侧,从天庆坊董府北行,至观桥左拐就到了。但走着走着,董槐发现,他们过观桥后,却一路朝西往新庄桥而去。董槐慌了,连连喝止轿夫,但众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快了。官轿过新庄桥又北拐,一会儿工夫,竟被抬出了余杭门(今武林门一带),然后换人不停轿,继续北上。董槐这时候知道上当了,但为时已晚,对这百余号隅兵毫无办法。一直过北关门,到了湖州市(今湖墅路米市巷街道一带)地界,众人才将官轿放下,此时天都未亮。早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董槐下了官轿,正待问清是在哪里,众隅兵一声呼啸,一哄而散,霎时间走得一个不剩。董槐又惊又怕,又不敢久留原处,好不容易辨明了方向,便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黎明时分走到了附近的接待妙行院(即喻弥陀寺,简称接待寺)。此时,董槐又累又饿,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就在院里歇脚了。天亮以后,终于传来董槐罢相的正式消息,孤独的董槐低下了硕大的头颅,老泪纵横…… 丁大全终于如愿以偿,撬走了对手,一时趾高气昂,越发骄横擅权。有人写诗替董槐抱不平,其中有云:“空使蜀人思董永,恨无汉剑斩丁公。”董永为汉朝人物,行孝模范,此指董槐。丁公为楚汉相争时的楚将,彭城之战汉军大败,他几乎追获刘邦,但被刘邦劝退。及项羽败亡,丁公归降刘邦,但刘邦以他为项王臣不忠,斩之。可现在这种“笔伐”毫无用处,几句诗怎么可能撼动丁大人? 太学生陈宜中、黄镛、林则祖、曾唯、刘黻、陈宗等六人,发现丁大全擅用隅兵逼迫董槐一事,便在丽正门外伏阙上书皇帝,这也是要死磕丁大全。按规定,登闻鼓院应接受来自任何方面的上书,但丁大全严令鼓院,太学生寸纸不收。他这种一手遮天,阻隔下情上达的恶行,引得社会舆论汹汹不息。丁大全恼羞成怒,指使御史吴衍对陈宜中等六人进行弹劾。结果,六人被削去学籍,流放远地编管,以儆效尤。丁还在太学立碑,告诫其三学(外舍、内舍、上舍)诸生,汲取这六人的反面教训,勿得妄议国政!当时除了丁大全专权之外,另有阎贵妃恃宠豪夺 民田,宦官董宋臣迎逢上意大兴土木,枢密使马天骥无才用事。所以有无名氏在朝天门旁的城墙上,大书八字“檐马丁当,国势将亡!”檐马原指屋檐下的风铃,又名铁马或风铎。而在这里,檐即阎贵妃,马指马天骥,丁是丁大全,当谐音珰,指宦官,即董宋臣。一语成谶,南宋朝政国势从此走向腐朽没落,后来又有奸相贾似道窃国当道,一个泱泱文化大国,终于毁在奸臣小人之手。 顶替董槐上位当了右丞相的丁大全最后不得好死。理宗开庆元年(1259),蒙古军进逼鄂州贻害日甚,丁大全瞒报军情露了馅,结果被弹劾罢相。他先被流放贵州,又移徙新州,后又被远流海南岛。这么或东或西的,一路押送他的人也腻烦了。在路过一座桥时,丁大全被人有意无意地挤了一下,扑嗵一声落水,竟然溺水而死。 文章原名《急于扳倒政敌,却让“消防员”狗拿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