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56年6月21日出生于杭州。早年我们一家人住在圣塘路26号,也就是今六公园(原高级法院)旁边的一座面临西湖的西式老建筑。在那里我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结婚后才离开那座老房子。时至今天,日暮黄昏之时,我有时仍忍不住要到那个地方去,追寻逝去的豆蔻年华。
我家的老屋 只是老屋早就不见踪影(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还湖于民”的口号声中被拆除),惟有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依然郁郁葱葱,它勾起了我很多的记忆。听父亲说,那座房屋早年是杭州中国银行的别业。刚解放时,市军管会接管了此建筑作为临时办公处。未久,军管会迁出,一些干部及家属搬了进来。父亲作为山东南下干部,当时担任中共杭州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由此,我们一家人也住了进去。
那是一座傍湖的二层钢筋水泥西式住宅,外面有铁门与高大的围墙,不过大门常年开着(没有门卫)。 记得小时候,楼上原客厅里有个大壁炉,壁炉上面还有一张彩色的西洋仕女图。只是那个壁炉没用,人们用水泥将它封起来,成为一堵墙。房间外面有走廊,站在走廊上可以眺望西湖。 大人们每天急着去上班,很少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小孩子。放学后,邻居小孩就在院子里捉迷藏,或者在湖边钓虾,大男孩还会到湖里游泳。楼下有一个公共浴室,他们在那里更换衣服。女孩子常在屋旁跳绳或唱歌。那座房子住进了好几户人家,书法家郭仲选、统战部长吴少典等人是我们的邻居。 我的学生时代与知青经历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就近在少年宫旁边的断桥小学读书。 毕业后,我进松木场的向阳中学,后又在浙大附中上高中。我喜欢跳跳唱唱,于是老师将我选拔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每有重大政治活动时,宣传队员就被派任务。唱颂伟大领袖毛主席与共产党的歌曲、跳“忠字舞”、唱语录歌、演“样板戏”片断……这些是我们宣传队的拿手好戏。直至今天,每当我听到这些熟悉的歌声、音乐或“样板戏”的唱词,就禁不住回忆起当年的岁月。 对当时的学生来说,在学校里读不读书无所谓,因为毕业后不能考大学,要由所在居民区根据各家兄弟姐妹的情况分配工作。等待我们的命运有两条路,一是可以“留城”务工(最好的待遇);二是必须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般的情况是,一个家庭如果有几个孩子,老大、老二已经下农村了,那么老三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城”。如果哥哥、姐姐没有人下农村,那么你自己就该下乡务农,否则,这个选择就会留给你的弟妹。当然,还有一条更好的出路,那就是男生去部队当兵(还能进军队院校)。复员后,你既有军龄(算工龄)又有学历,如果在部队,有了一官半职,回来后还能当上干部。这可以说是最好的出路,也是最令人羡慕和憧憬的前途! 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可供选择的道路只有一条,下农村。
1974年,我高中毕业,师生们在岳庙(当时叫“杭州市阶级教育馆”)的台阶上拍了一张毕业照,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那时正是“反击右倾翻案风”高潮的档口上,父亲受到革命群众的批判,在单位里并不吃香。我与其他同龄人一起上山下乡。当时的 “上山下乡”工作已经由居民区转到父母工作单位,由父母工作单位将员工子女中应下农村的应届毕业生全部集中起来,送到同一个公社,那时叫做“厂社挂钩”。我们二轻系统(杭州市第二轻工业局)的挂钩单位是临安县太阳公社,我去的地方叫做“方圆大队”。 那时候,我们还是一些混混沌沌的中学生,二轻局派了一位“带队干部”陪同我们一起下乡。在我们下乡的同时,二轻系统将所属一家工厂的部分塑料袋生产业务转移到了太阳公社。 其实,我们这些从二轻系统下去的知青是处于“半工半农”状态。不过,知青生产塑料袋的收入全部归生产队所有,我们与社员们一样由生产小队分配粮食,拿的是与社员相同的工分(我们算是“半劳力”),只有五个工分,每分值四分。现在想起来,我们每天的劳动只值当时杭州一碗馄饨的价。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塑料袋还是一个超前的时髦货,店家对于商品包装仍采用传统做法(用报纸或粗纸包扎),塑料袋并没有被商家与顾客所接受,因此,我们生产的塑料袋大多堆进了仓库。不过,就在1978年我们离开太阳公社时,塑料袋忽然行销起来,堆在仓库里的塑料袋被一搬而空。此乃后话,不提了。 当时,工厂送的原料经常赶不上用工(我们年纪轻,手脚勤,一学就会,生产的速度快,运输跟不上生产节拍),青黄不接的现象时有发生。知青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能闲着,因此我们还要与社员一起下地劳动。大队里的多数农活我都干过。那时的口号是“听毛主席的话,上山下乡,战天斗地干革命”。 在工艺美术服务部工作 到了1978年,二轻系统到太阳公社招工,知青大多被调回杭州。与我一起下乡的知青们被分配在二轻局所属的各家企业,我被分在龙翔桥的杭州工艺美术服务部当营业员。
那时,正逢国家改革开放初期,以前只对国内干部开放的高档宾馆、饭店开始出现了外国人的身影。由此,上级下了文件,要为外宾或侨胞旅杭做一些配套工程。例如,杭州开设了两家“涉外商店”,一家是为外籍人士服务的友谊商店,另一家是为侨胞、侨眷以及港澳人士服务的华侨商店。此外,二轻局所属的杭州工艺美术服务部应该也是“涉外商店”。 我进工艺美术服务部时,这家商店转变经营职能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二轻局的下属单位多是一些手工业企业,不少单位从事传统工艺品生产,诸如扇子、丝绸绣织品、风景锦织画、手工绣睡衣等,我们的工作只是替这些厂家做零售。 外宾到了杭州,除游山玩水、住宿吃喝以外,还要购买一些当地的旅游纪念品,由此,工艺美术服务部也就应运而生了。对于那些价格昂贵的艺术品(别的商店也有供应,但品种少、质量不可靠),国内客人多是饱饱眼福而已,可外宾一点儿都不吝啬,出手相当慷慨。因此,工艺美术服务部的销售情况相当好,成为杭州旅游品销售的主力军(利润全部上缴)。 我成为外币兑换员与业务员 来杭州旅游或公干的外宾手里拿的是外币,由此,我参加了中国银行举办的外币培训班,学会了如何点算外币,如何兑换本、外币,如何识别真伪钞票等事。几年干下来,我对外币兑换、真假钞票的识别,可以说做得炉火纯青。不少人见我点钞票速度之快,简直目瞪口呆,夸口不绝! 不久,我成为商场的业务员,常有机会去南方参加广交会,也时常跑到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参加工艺品、轻工业产品展销会或者旅交会。 我们向国内外宾客介绍江南的优秀传统工艺美术品。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每想到在农村的艰苦劳动,和现在的工作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其他知青见到我们这些分配在工艺美术服务部的人特别羡慕,我们走在路上仿佛也分外骄傲!
上世纪八十年代,友谊商店、杭州饭店这些“涉外单位”只对外国游客开放,普通中国人被谢绝门外。我们工艺美术服务部虽说也是“涉外单位”,不过,在平时对内宾也是开放的,顾客可以随意进出。只有上级通知下来时(外宾的汽车马上要到了),我们才谢绝内宾入内(只对外宾开放)。偶尔,个别内宾会跑来与我们辩论一番,忿忿不平地说:“这不是又恢复了旧社会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吗?在中国的土地上,怎能不让中国人进来!”
当时没有“维稳”这个说法,大家按上级指示行事,心里想的是:店里的这些商品(手工艺品)可以换来至为珍贵的外汇,有了外汇就能购买建设“四化”所急需的先进机器与技术呀!因此,我们也不与他们计较什么,只是听听罢了。 由于到杭州的中外游客不断增多,工艺美术服务部的销售额也水涨船高,兴隆的生意又带动了各地手工艺品的生产。我们店成了这些厂家产品的销售窗口。他们纷纷派员来杭州,到我们店里来推销产品。更多的工艺品由此进入我们店。 许多顾客进来参观以后,大开眼界。陈列的商品不仅有杭产、浙产的手工艺品,还有全国各地生产的各式各样艺术品,如黄杨木雕、川绣、苏绣、漆制品、铜雕、景泰蓝、水染画、龙泉宝剑、云南玉器、文房四宝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更让普通中国人惊讶的是,店里竟然还出现洋人才喝的饮料——可口可乐!想一想,这些商品在改革开放前是要受到批判的,是被列为封、资、修的禁品,现在居然也堂而皇之地被摆上了货架,让人感到国家真的是对外开放了!
作者系原杭州工艺美术服务部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