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肩吾

施肩吾真的惊呆了！眼前的大唐桐庐茶叶专卖市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生意极为火爆。作为著名诗人，施肩吾还从来未曾看到或意识到，一个江南小县城居然有这么繁盛的“茶市”。

饮茶在盛唐时期出现了空前的盛况，王公朝士，无不饮者，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当时江南地区和四川地区茶风日盛，黄河中下游的广大地区也盛行饮茶，大凡交通沿线，茶摊、茶铺、茶栈、茶肆随处可见，不分道俗，投钱可饮，十分方便。于是，江南各地的茶叶源源北上，舟车相继，所在山积，江南很多地方由此也出现了大茶商。

在此背景下，唐德宗建中四年（783），户部侍郎赵赞敏锐地看到，饮茶风气已在百姓中普遍形成，茶已与盐、铁一样为百姓日常所需，有利可图，便向德宗提议征收茶税，十税其一。德宗很快就采纳了这一建议，于这年开始了历史上的第一次茶税征收，由负责对盐铁征税的盐铁转运使主管茶务。当时除茶之外，还有漆、竹、木等也被列为征税对象。茶税之法从此被建立起来，以后历朝历代多有修订，逐渐完善。德宗贞元九年（793），张滂创立税茶法，形成定制。文宗太和九年（835）出现了国家茶叶专卖制度，即榷茶制：“王涯献榷茶之利， 乃以涯为榷茶使，茶之有榷，自涯始也。”但王涯因宫廷内乱被腰斩处死，榷茶制昙花一现，直到武宗时期“禁民私卖”，榷茶方成制度。宣宗大中六年（852），裴休任盐铁转运使，立茶法十二条，榷茶制这才稳固下来。

话说，钱塘江自桐庐至富阳的百里江水称作“富春江”，千百年来以山水秀丽著称。在富春江流域两岸多丘陵峡谷，土壤肥沃，盛产各类农产品，自唐代以来尤以茶叶著称。大唐政府在桐庐设立茶叶专卖市场后，这一带很快成为江南茶叶贸易的一个重要集散地，引得全国各地商贾，甚至连当时走天下的西域胡商也沿着丝绸之路前来贸易。

桐庐

施肩吾来到桐庐的茶叶榷场，是在武宗、宣宗年间。这天，施肩吾正在睦州分水（今属浙江桐庐）家中，忽遇荥阳人郑君，两人原是相识，便攀谈起来。闲谈之中，施肩吾才知道郑君现在桐庐当公务员了，任判官之职，具体负责协调、裁决和调解桐庐榷茶场内有关税务、贸易等方面的纠纷。说着说着，郑判官讲起了桐庐这个国家茶叶专卖市场，说那里怎么怎么热闹，怎么怎么繁华，周边卖的、吃的、玩的、住的，应有尽有，整个儿就仿佛是一个梦想小镇。

有这等事情？施肩吾闻所未闻，所以听得将信将疑。但架不住郑判官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和鼓动，想想从分水家里到桐庐县城也不算很远，便应从了郑判官的相邀，前往观光一游。沿途山水幽奇，风景宜人，又坐着郑判官的公车（当时都是马车），施肩吾这一路走得十分风光。

到了这个国家茶叶专卖市场，施肩吾还是被亲眼所见给震住了。那真是一个前所未见也未闻的场面，但见熙来攘往都是个人，两眼所及一片闹哄哄的景象，真是热闹加闹忙。市场里货品充足，摊位密集，茶叶交易额很大，真是兴隆加火爆。问郑判官每天市场里大概有多少的交易额，郑判官随口说道：“总在百万缗上下吧。”这又把施肩吾听呆了。他想，太夸张了吧，这个钱数也许是你老郑虚张声势的吧。但是，后来看到的场景又让他觉得这个数字或许也是可信的。他们来到市场管理处，一帮征税小吏都忙于翻阅簿册，验核钱款，或收钱，或记账，忙得不可开交。郑判官是小吏们的熟人，却连和他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有时稍得闲暇，这些税务官们连忙扒几口饭，或者就靠在红漆窗户旁，抓紧时间打个盹儿。他们确实倦了，一个个还都瘦了，但这些课税小吏还是感到十分的满足和惬意，眼看着这么多沉甸甸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两滚滚而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也有为民服务意识极差的官吏，摆出一副官架子，颐指气使，骄狂蛮横，自命不凡，却又精明过人，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征起税来只多不少，说起话来说一不二。他们向“纳税人”征税，不听解释，不容争议，好像手执一把断犀宝剑，横于胸前，盛气凌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郑判官看到他们，都是能避则避，尽量少接触。

现在，施肩吾也觉得有些倦了，榷茶市场的生意红火得昏天黑地，让他看久了也产生了“审美疲劳”。但是，透过闹猛景象，还是有吸引人眼球的地方，就是那些胡子拉杂、高鼻深目碧眼瞳的一拨儿“胡商”。他们从西域和中亚过来，能够找到桐庐这处茶叶市场也真的不容易，你想想，光是路上一个来回就要走多长、跑多久？这些胡商们也忙得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一边挑选中意的茶叶，一边费劲地讨价还价（毕竟有些语言障碍的），一边还要盯住货品过秤托运，忙得不亦乐乎。不过，他们辛苦归辛苦，这些茶叶运回去，那可是要赚大发了的啊！你想想，他们那边平时主要吃的是牛羊肉，消食主要靠茶叶，不可一日无茶，过日子茶和主食是一样的，是必不可少的必需品！

施肩吾以诗人的眼光望过去，还注意到了榷茶市场中的一个细节。无论是胡商，还是北方来的茶商，在这里做茶叶生意不是赚不赚的问题，而是赚多少的问题，这只要看看他们身前身后跟着的那些赵姬燕妾们，一个个细眉大眼的，就可以想象出他们发财的状况了。但是，施肩吾和这些胡商们聊几句天，他们却皱起眉头摆出一脸苦相，说以前大唐茶市从来不收税，也没有专卖制度，现在又是茶税、又是专卖，他们这些万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外国人，如今都做了大唐的专业“纳税人”，费用开销太大了，都没得赚了。施肩吾笑笑，心里想，一个人身边跟着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个开销能不大吗！

太阳快落山了，郑判官引着施肩吾来到一家江边的酒楼。看看这座酒楼富丽堂皇、朱门高阁的，施肩吾有点自惭形秽起来。因为早上过来走得匆忙，他现在好像东郭野人一样，头发乱蓬蓬地都没有梳理整齐，一双旧鞋哪里踏得进这个门槛。还是郑判官，硬拖着他进了这家酒 楼。两人吃得高兴，谈得投机，一边是施肩吾今天大开眼界，高兴不已，另一边也是郑判官对于眼前这位文化名人的崇拜，结果施肩吾酒逢知己，喝得酩酊大醉。

这酒楼也是“民宿”，当晚，两人就在这里的“江景房”歇息睡 下了。次日天亮起来，施肩吾抓起衣裳，却大吃一惊，衣裳都湿透了！昨晚酒醉，他想不起来是半夜里如厕不小心一脚踹在江水里了呢，还是这富春江的水气实在太重，湿了衣裳。这副样子狼狈呀、尴尬呀！这怎么回家啊？还是郑判官够朋友，见状脱下了自己的貂皮披肩，给他披在身上——端详一番说，这才是我大唐诗人的范儿！施肩吾千恩万谢，这才作别回家了。

运输茶叶的骆驼商队

施肩吾回到家，想想昨天的所见所闻就兴奋激动。一激动，诗兴就来了，于是，挥笔一气呵成了这样一首诗：

                                 荥阳郑君游说余，偶因榷茗来桐庐。

幽奇山水引高步，暐煜风光随使车。

算缗百万日不虚，吏人丛里唯簿书。

眼前横掣断犀剑，心中暗转灵蛇珠。

有时退公兼退食，一尊长在朱轩侧。

胡商大鼻左右趋，赵妾细眉前后直。

醉来引客上红楼，面前一道桐溪流。

登临山色在掌内，指点霞光随杖头。

东郭野人慵栉沐，使将破履升华屋。

数杯酩酊不得归，楼中便盖江云宿。

却被江云湿我衣，赖君借我貂襜归。

施肩吾这首纪事诗好像一个微电影，拍下了大唐时期桐庐茶叶专卖市场的珍贵镜头，让后人看到了一个新生事物最初时期的场景和细节，而且还是别个地方好像都看不到的“独家新闻”，信息量极为丰富。直到现在，这也是连史书上都查不到的信息哦。

好诗！

文章原名《施肩吾在桐庐“榷茶场”惊呆了    丝路上的“老外”没想到在此做了大唐“纳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