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宗得病后,精神失常,言语错乱,失去了治国理政的能力,因此从十一月二十七日到十二月十二日,都没有上朝。直到十二月十三日,他才在内殿召对辅臣。(脱脱等:《宋史》卷三十六《光宗纪》)至绍熙三年(1192)正月元旦,本来应该在大庆殿举行隆重的大朝会,但光宗病情未完全恢复,这一仪式也被取消,皇帝仍只能在内殿视朝。光宗得病后,太上皇多次前来探望,并送来药物,为了让儿子安心养病,例行的每月四次光宗到重华宫朝见太上皇的礼仪以及各类节日庆典,都因孝宗传旨而免行。 宋光宗 但是,到了绍熙三年(1192)三月九日,光宗恢复了延和殿(后殿)视朝,表明他已经初步康复。四 月十七日,光宗朝重华宫。可是此后,例行的过宫居然停止了。时间转眼到了绍熙三年秋天,在大臣的劝谏下,光宗一度传旨准备过宫,到了那一天,“只缘乘舆已驾,卫从罗列,百官下司,夹道起居,六军万姓,望尘踊跃,伺候移日”。(《陈傅良先生文集》卷二十一《上嘉王札子》)文武百官、禁军卫士在宫门外列队等候,临安百姓夹道盼望,因为皇帝已经太久没有朝见太上皇了,大家都在拭目以待,如果光宗顺利过宫,那么坊间关于父子不和的谣言便不攻自破。然而,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启驾出宫前一刻,皇帝突然传旨取消过宫!这一事件坐实了皇帝与太上皇不和的传言,引起了百姓恐慌。而外朝大臣们更是心急如焚,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打听,但心中大体明白,此时光宗对父亲已经有了不小的猜嫌。可是,外朝臣僚们隔着高高的宫墙,又如何去解开两代皇帝的心结呢? 这时候,嘉王府赞读官陈傅良觉得,与其这样干着急,还不如找一条可靠的沟通渠道化解矛盾。光宗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赵挺(乾道年间争夺“皇嫡孙”的那位)早卒,嘉王是光宗第二个儿子,生母为李皇后,此时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嘉王与祖父太上皇关系比较亲密。 陈傅良 绍熙三年(1192)七月,陈傅良受命兼皇子嘉王(后来的宁宗)府赞读官。他对嘉王有劝导的责任,对其为人有很深刻的影响,如嘉王生活简朴、饮酒饮食皆有节制,“盖旧学于永嘉陈氏傅良,尝导上以此,故终身不忘”。(《四朝闻见录》乙集《宁皇二屏》)正因为有了这样密切的关系,陈傅良觉得,能够说服皇帝的只有李皇后,而外朝臣僚无缘见到皇后,只能通过嘉王进言,希望他发挥中介的作用,向李皇后转达群臣希望皇帝尽快过宫的呼声:“独以为能赞乘舆之决,为主上言此者,莫如中宫(指李皇后);能通宫禁之情,为中宫言此者,莫如大王(指嘉王)。”(《陈傅良先生文集》卷二十一《上嘉王札子》)陈傅良的希望是:“某等欲望大王力请于中宫,以调娱主上为己任,备极左右之养,顺适起居之节,上意有所不乐,则为之弥缝;下情有所难通,则为之启导。至过宫日分,期于必信,号令已出,风雨不渝。如此则北内欢愉,外廷悦服。中宫母仪之美,配于古人;大王子职之誉,显于天下。”(《陈傅良先生文集》卷二十一《上嘉王札子》)意思是,我希望大王恳请皇后,帮助皇帝陛下调整心情,积极康复;如果陛下对太上皇有所不满,请皇后多方开导,务必弥合猜嫌;如果陛下不了解我们外朝臣僚和百姓过宫的呼声,请皇后务必代为转达。到了应该过宫的日子,一旦颁下命令,就要言出必行,风雨无阻,这样不但重华宫的太上皇心中欢喜,外朝百官也对皇帝陛下的孝心孝行衷心悦服。若能如此,那么皇后的嘉言懿行足以母仪天下,更加受到军民的景仰;大王您履行了儿子的责任,调和祖父与父亲的关系,更是功德无量。据陈傅良绍熙四年上嘉王札子说,嘉王向皇后进言似乎收到了效果,皇帝不久就过宫了。 到了绍熙三年(1192)十月十二日,皇帝循例到重华宫起居进香。十天之后的二十二日是孝宗生日“会庆节”,光宗本应率领百官到重华宫上寿(祝寿),结果却由丞相率百官诣重华宫拜表称贺。(《宋史》卷三十六《光宗纪》)十一月十七日是长至日(冬至),朝廷照例举行庆典,由丞相率群臣向孝宗称贺,光宗仍然没有露面。这两件事把两代皇帝之间的矛盾彻底暴露出来,朝野震动。 李皇后 于是,兵部尚书罗点、给事中尤袤、中书舍人黄裳皆上疏请皇帝朝重华宫,吏部尚书赵汝愚在面对时请求过宫,陈傅良也加入劝谏的行列。在十一月下旬,已兼任嘉王府赞读的陈傅良上《封事》,劝谏光宗恢复朝觐重华宫。陈傅良构思这份《封事》可谓煞费苦心,他从自己的职务——嘉王府赞读的立场出发,委婉地指出,光宗对孝宗的失礼之举,恐对嘉王(事实上的太子)造成不良影响:“区区陈说,无过口耳之感,必不能胜躬行之化;泛观往古,无过纸上之习,必不能如家传之法。今陛下上亏三宫之欢, 而下责小臣陈谊于冢嗣,以庶几寡过,则虽抱血诚之忠,未见其补,将以逃斧钺之诛而已。”(《陈傅良先生文集》卷二十一《封事》)陈傅良指出,他和其他嘉王府的僚佐官,虽然每天为嘉王授课讲读,但光宗本人的行为才具有决定性的示范意义。如果光宗没有“躬行之化”“家传之法”,嘉王又如何进德修业,而作为嘉王僚佐的陈傅良等人也只有背上渎职的罪名。 这是第一次出现群臣集体劝谏过宫的情形,光宗不能不给点面子,十一月二十二日,光宗赴重华宫朝见太上皇,李皇后随后也来到重华宫,儿子夫妇双双前来请安,“都人大悦”。 除了常规的起居外,当时朝野上下准备很久的一件大事,是光宗向孝宗进献《寿皇圣帝玉牒》《寿皇圣帝圣政书》《寿皇圣帝会要》。尽管这三部书早已竣工,这一盛典的举行却被光宗一推再推。大臣楼钥说:“第一次推迟到九月,第二次推迟到十月,皇上说龙体欠安,我们当然理解。这一次,陛下已经答应在十一月十四日举行献书典礼,宰相执政们事先筹划已久,有关执事人员反复演练,到了预定日期,又临时传旨取消,另外择期。虽然改期的新时间也不算远,但这样变来变去,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楼钥:《攻愧集》卷二十三《请车驾过重华宫》第二札)他的潜台词是,前两次因健康原因推迟,那叫没办法,这一次推迟毫无道理。 出人意料的是,光宗这一次又找到了理由。原来《寿皇圣帝圣政书》成书后进呈光宗,按照礼制,应该以光宗的名义进呈给太上皇,因此在书的外包装(“黄罗套封”)上要题署光宗的名字,也就是说,整本书都可以由臣下捉刀,但皇帝的名字臣下是不敢代为书写的,必须请光宗在封面上亲笔题字(“亲洒宸翰”),但光宗迟迟没有题名。原来这部书的《序》是翰林学士李巘以皇帝的名义起草的,在进书前夕,光宗突然觉得这篇《序》不够理想,要求丞相 另外找人起草,并点了陈傅良的名。陈傅良连夜起草,第二天由丞相进呈,光宗表示满意,立刻题了自己的名字。光宗点名令尚不是两制(负责起草诏书的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的陈傅良另撰《至尊寿皇圣政书序》,说明了对他的器重。十二月五日,光宗诣重华宫,向孝宗进献《至尊寿皇圣帝玉牒》《至尊寿皇圣帝圣政书》《至尊寿皇圣帝会要》。(《宋会要辑稿•礼》四九之五六)陈傅良参加了这次进献仪式,并奉命在孝宗面前朗读《圣政书》的片段。据陈傅良回忆,当时太上皇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而且注视他很久。陈傅良追述那一刹的心情:“寿皇色甚康,顾视良久,益恨平生之不遭也。”(《陈傅良先生文 集》卷七《寄僧嗣清》序)陈傅良虽然是在孝宗时代登进士第的,但在临安只当了几个月的太学录就外放州县任职了,等他回到临安时,已经是光宗时代的绍熙三年,因此所谓“益恨平生之不遭”,就是遗憾没有能够在孝宗在位的时代任职于临安,经常见到孝宗。这无意中透露出一个信息,尽管孝宗已经禅让成为太上皇,但在群臣中的威望却无人能比。如果光宗得悉陈傅良当时的心理活动,心中自然五味杂陈。不管怎么样,由于《玉牒》《圣政书》《会要》的进献,两宫的紧张关系一度缓和下来。十二月底,陈傅良被任命为起居舍人。绍熙四年(1193)正月十九 日,命陈傅良兼权中书舍人。这一任命说明光宗对他所撰《至尊寿皇圣政书序》很满意,可以胜任两制之职。吵吵嚷嚷的绍熙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楼钥 绍熙三年的过宫之争,尚未呈现出不可挽回的决裂局面,这表现在,一旦群臣施加压力,光宗总能给予一定的回应,因此,过宫的前景如同股票行情,大起大落,让人眩晕。楼钥生动地说:“进香一出(十月十二日)而人心欢然,会庆节(十月二十二日)一不出而人心遽骇。”就描写了这种情形。但是,光宗似乎有意识地在过宫时机上“抓大放小”:即孝宗本人最为关心、举国上下最为瞩目的孝宗生日会庆节,拒绝过宫;而选择在其他普通的日子过宫,以示“补偿”。其实这种“补偿”更像是儿戏。更加严峻的斗争在绍熙四年等待着楼钥、陈傅良们。 文章原名《过宫基本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