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皇亲与政治》是您关于宋代皇室与政治方面的一部力作,请您谈谈其中的主要学术见解。
●这本小书陆续写于80年代后期,书名也可改为《两宋内朝研究》。宋代政治制度研究或许可以分为两大块:外朝即官僚体系,可谓热门话题,研究者们云集于此;内朝即皇亲系统,长期以来则“门前冷落鞍马稀”。内朝具有两大基本特征,一是由皇帝的亲属或亲信组成,二是凌驾于以宰相为首的外朝之上。它更能体现传统政治的“家天下”统治属性,不应当受到忽视。
宋人注重总结历史经验,他们认为:“权重处便有弊。宗室权重则宗室作乱,汉初及晋是也。外戚权重则外戚作乱,两汉是也。” 这本小书认为,宋代皇亲国戚的权势受到较为严格的限制,并分别论述了宋代宗室任职受限、后妃较少插手朝政、外戚不预政、两宋无阉祸等历史现象,从而得出了宋代大体无内朝的结论。同时认为,宋代皇亲国戚之间的权力之争不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程度,皇位转移总的来说比较平稳,宋代大体无内朝意味著基本无内乱。宋人曾炫耀:“本朝超越古今”,“百年无内乱”。而内部较为安定的社会环境作为一个重要因素,促成了宋代社会经济的腾飞和文化的高涨。这些看法是否确当,有待学界指教。
■紧接上一个问题,在宋代政治制度方面,您对诸如“宋代的皇权与相权”、“北宋前期的都部署”等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请问您是如何思考这些问题的?
●关于宋代的皇权与相权,大家都知道,目前大致有三种不同的看法。最初,我也是钱穆先生宋代皇权加强、相权削弱论的传播者。80年代前期,在杭州国际宋史研讨会上,听血气方刚的王瑞来兄讲他的宋代相权加强、皇权削弱说,真可谓振聋发聩。我既有赞同之处,也有困惑之点,特别是对其宋代已处于君主立宪的前夜之说,感到很不理解。我想,皇权与相权并不是两种平行的权力,皇权是最高统治权,而相权只是最高行政权。为什么只能此强彼弱?难道就不可能此强彼亦强或此弱彼亦弱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我提出了宋代皇权和相权都有所加强的看法,指出:宋代皇权加强、相权削弱论与相权加强、皇权削弱说,论点虽然截然相反,其出发点却惊人的一致,都立足于皇权与相权绝对对立,只怕是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我认为:宋代皇权有所加强表现在皇帝的地位相当稳固,没有谁能够同他分庭抗礼,因而被称为“看不见篡夺的时代”;相权有所加强则表现在以宰相为首的外朝能够比较有效地防止皇帝滥用权力,作为皇帝分割外朝权力工具的内朝大体上不存在。何以会如此,则应从宋代当权的士大夫阶层的特质中去寻求。“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与从前的门阀士族相比,由科举出身的读书人所组成的宋代士大夫个体力量虽小,群体力量却大,在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瑞来兄90年代即远走日本,后来没有机会就这个问题同他进一步交换意见,相信他仍有不同看法。
对于北宋前期的都部署,我主要有两点浅见。一是不宜将都部署一概视为地方统兵官。宋人说:“今之都部署,昔之大总管。”北宋初期的都部署往往出于战争需要而临时设置,负责执行重大军事使命,系中央统兵大员或前敌总指挥,其地位、权力和作用均不在三衙长官之下。将北宋初期的统兵体制概括为“枢密院—三衙体制”,不免有意无意地轻视了都部署的作用。如果说枢密院长贰拥有调兵权、三衙长官拥有握兵权,那么都部署这时则拥有统兵权。北宋初期的统兵体制可否概括为“枢密院—三衙—都部署体制”。二是都部署制度的变化反映了宋朝国策的转变。如都部署一职由武将担任到由文臣任正职、武将任副职的变化,体现了朝廷从重武轻文到重文轻武的演变。又如五代宋初都部署尚无行营、驻泊之分,一般均为进攻性的行营都部署,而非防御性的驻泊都部署。驻泊都部署出现于宋太宗时,特别是雍熙北伐失败以后,意味著宋太宗对契丹的战略方针已由进攻为主转变为防御为主。可见,对历史现象作动态考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