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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帆访谈录︱历史很难假设,趋势可以探寻
来源:  作者:  日期:2020-04-13

 

张帆,中国元史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主任。他在受邀主讲第 12 期杭州文史小讲堂时,接受了《杭州文史》的专访,畅谈北大求学及之后投身学术研究的心路历程,提出了对宋元时期杭州历史研究的建议。

 

《杭州文史》(以下简称《杭》):看了您写的回忆 1982 年在北大第一学期的文章,非常生动。文章中提到您当年以内蒙古文科状元的身份考进北大,当时想上中文系,当作家,但那一年中文系没在内蒙古招生,所以您读了历史系。关于走上历史研究道路的经历,您能不能简单谈一谈?

张帆(以下简称张):我出生在呼和浩特,从小就认识很多字,而且爱看书,在我们那一带小有名气,算是“神童”。从小我的数学学得还是比较好的,曾经得过呼和浩特市数学竞赛第一名。高一的时候分科,本来是要学理科的,但家里的长辈商量后,决定还是学文科。1982 年参加全国高考,我考了 501 分。估计当年全国最高分也就 500 多一点,不会多太多。

关于大学专业,我自己想的是要考北大最有名的中文系。但其实我也比较喜欢历史,中学时看了很多历史方面的课外书。文学方面我也比较喜欢古文,如果上中文系,应该也会学古代文学。不巧的是 , 我高考那年中文系没在内蒙古招生,我就学了历史。当时北大历史系有中国史和世界史两个专业,在内蒙古招生的是中国史。那一届北大中国史招了 42 个人,而15 岁的我成为了班级里最小的学生。

《杭》:大概从何时起确定要吃史学这碗饭的?

张:那时候我比较小,只觉得既然在北大上学,就一定要学好。一年级基本上是看《资治通鉴》,让我对古代历史的大致脉络有些了感觉,这成为我后来搞历史研究的基础。二年级在学欧美近代史时,潘润涵先生让我们写一篇论文,我选了一个有关巴黎公社的题目。虽然当时定的具体题目现在看来有点可笑,写得也很粗浅,大概只有 6000 字,但为了完成论文,我参考了很多种材料,看了很多种书,将它们进行对比,拼凑、排比在一起。那次经历对我影响很大,让我对搞历史研究有了一点心得,就是要看很多书,查很多资料,还要综合对比分析。

大学二年级末,我决定考研究生。当时有政策,边疆省区考生的毕业分配原则上要回原省区。但我想留在北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就是考研,于是我很早就开始做报考研究生的准备。通过上研究生,以后一步一步搞起史学研究来了。

《杭》:后来专攻元史,是不是跟您从内蒙古考上来也有一点点关联?或者说专门选一个时间较短的朝代相对容易切入?

张:考研究生要选方向,我本来想学的是魏晋南北朝史。不过班里想学魏晋南北朝史的人有好几个,有些同学更是在《中国史研究》上发表过文章。跟这种专业上比较强的同学竞争,我觉得有难度,就有点想放弃魏晋南北朝史了。后来我听说为了填补北大元史研究的空白,学校要从内蒙古调一位研究元史的老师。在新老师调来之前,想学元史的同学可以先跟着张广达先生读书。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学元史没人竞争,而且张先生是名教授,学问精深,能先跟着他学习也很难得。这样我就决定学元史了。

其实元史的书很不好看。我一般都是看一段时间,积累一些问题,然后去张广达先生家里请教。他不是专门搞元史的,有些问题也不能回答,但是会告诉我去查哪位学者的研究成果,这对我很有帮助。大四时我的导师余大钧先生来了。他是北大化学系毕业的,但他的父亲研究元史。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也对元史有了兴趣,后来被调到内蒙古大学做翻译工作,再后来开始搞研究。

1986 1 月的硕士研究生考试,我很轻松地就通过了。考上硕士研究生后老师们说好好学,留下来搞元史。一开始,我也没想一定留北大。到了第三年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系里说今年留校指标有限,打算推荐我读博士,博士毕业后再留系。起初我不太想读,后来导师余大钧先生说,如果想在专业上做出成就,读博士有好处,所以我就同意了。考博要考外语和专业课,我是被推荐的,专业课免试,只考外语。考博士外语题很难,我的外语只过线一分,及格线 45 分,我考了 46 分。1992 年我博士毕业,系留在了北大历史系。

《杭》:元朝跟魏晋南北朝完全不一样,魏晋南北朝比较有意思,但是元史就很枯燥。是史料比较少还是研究者比较少呢?

张:我基本上一直做元史研究。我学元史的体会是,元史入门的时候不好学。困难主要在史料。二十四史中的《元史》修得不好,文笔干瘪枯燥,缺少细节描述、可读性很差,看上去没有吸引力,不像其他一些朝代的史料那样看起来比较有趣。还有,就是里面大量的人名、地名都是从蒙古语或其他语言翻译成汉语的,非常难记,严重影响阅读。如果是懂蒙文的人学起来还好一点,否则的话很难记住。

《杭》:其实您也是不懂蒙文的?

张:我是后来才学了一点。总之学元史,与学其他一些朝代的历史相比,入门可能要花更多的功夫,入门之后就好了。虽然魏晋南北朝史看起来有意思,书好看,但是做研究不能只做好看的,终归要研究一些有深度的东西,还是会显得枯燥。各断代史表面上不一样,实际上做研究是一样的。元朝的史料虽然不是特别多,但也不算太少,还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把第一个阶段突破之后,往里面学习,慢慢地也会有兴趣。

                                                                             

《杭》: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大致谈元朝是“从大统一、专制的强化、制度的断裂、经济的波动”等方面来谈的,这是相当专业且客观的。当然您也讲到了研究宋朝的会强调宋朝,研究元朝的会强调元朝,我想研究历史是不是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还历史本来面目,二是古为今用找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我觉得您的有些说法很有意思,比如说没有元朝后面也会怎样怎样,历史不能假设,但可以看出其大趋势,这方面能不能展开一些?

张:具体来说,元朝在中国历史上是唯一一个由游牧民族建立的统一王朝。建立清朝的满族是农业民族,很多东西跟中原是接轨的,但是元朝很多东西就跟传统中原王朝不太一样。不过,不一样的东西毕竟是次要的。要统治这么大片的地方,必须接受和采取前代王朝的统治方式,不可能自己另搞一套。所以元朝总体上还是和前后朝代能够连贯,只是有些细节连不上。这些连得上、连不上的东西,就很值得研究了。而且元朝对于中国历史的发展走向还是有一些影响。历史很难假设,但是如果没有元朝,中国传统社会的发展可能会有所不同。传统中国的政治体制,以君主专制中央集权为核心的一套统治制度,从秦汉发展到唐宋,一方面日益成熟,越来越细致,另一方面也慢慢冒出一些新的东西,主要在士大夫政治方面,使得专制体制中逐渐积累了一些开明和人性化的因素。但是经过金、元两个王朝的统治,又基本回归传统,回归到早期帝国那种治国理念和统治模式上去,开明和人性化的东西变少了。这不能怪女真或者蒙古统治者,因为他们建立的国家还处于早期阶段,不完全适应被征服的新社会。还有就是众所周知的版图问题。如果没有元朝的话,今天中国的版图可能小很多。这在那次访谈中谈了不少,就不重复了。

元朝在很多方面对中国历史发展有影响。政治上面的影响最大,版图也好,制度包括官制也好,都是政治影响。我在澎湃新闻专访的时候讲了四点,其中三点都是政治,一点是经济。经济上也有严重破坏,死的人很多,但后来还是有恢复的。从长时段来看,不如政治上的影响那么大。当时没有谈及第三个方面,就是文化上。元朝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走向没有太大影响,文化发展基本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比如出现了赵孟、黄公望这些书画大家,理学慢慢推广到全国,戏曲、小说这类通俗文学不断成长,这基本上都是沿着原来的趋势在发展。所以说元朝在文化上的影响不是特别大。

《杭》:这个您有没有做过比较深入的研究?为什么其他变化比较大,但是文化上还是沿着原来的脉络发展?

张:中国文化发展到宋代,已经比较成熟了。有一种提法说中国有唐型文化、宋型文化,宋型文化的特点是比较成熟、比较内敛。外面的东西要进来不容易,只能是附着在它上面和它并存。元朝有很多重要的外来文化因素,比如伊斯兰教,很活跃,咱们杭州也有座很有名的凤凰寺。但这些文化因素进入中国传统文化内部,对中国传统文化本身产生影响,并不容易。以前佛教传入中国,有个中国化的过程,最后发展成中国文化自身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元朝统治时期,外来宗教很多,但是对中国固有的文化影响却很小。势力最大的就是伊斯兰教,但它跟中国传统文化也还是保持距离,相对独立地自己发展。别的方面就更是这样了。很多文化领域已经相当成熟,外来的因素没有达到一定水平,很难发生影响。也有一些有影响的方面,比如汉语,吸取了一些北方民族的东西,包括词汇、语法、发音等等。古代汉语发音是有入声的,但是现代汉语标准发音已经没有入声了。不过,这一类影响似乎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杭》:在元史研究领域,海外的学者近些年有什么研究成果是值得我们注意和借鉴的,或者说这个中间有没有什么新的史学流派?

张:总的来说,研究元朝历史的海外学者,包括影响较大的日本杉山正明,以及一些欧美学者,他们都倾向于将元朝放在一个大的范围内去看,更关注蒙古世界帝国不同区域的不同发展走向和彼此互动。这样也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的长处,比如语言等等。杉山正明有一个“蒙古时代史”的提法。“蒙古时代史”这个概念,不只涵盖元朝,还包括四大汗国,以及后来由四大汗国衍生出来的一些政权。它们的发展走向各不相同,对历史的影响也不完全一样。这个概念的提出很有意义。具体到杉山正明对于元朝的看法,我略有不同意,我觉得他有点过于拔高元朝了,而且因为拔高元朝,就贬低宋朝,也不太客观。近期在史学界比较时髦的学派是“新清史”。所谓“新清史”,主要是国外的一些学者提出,不能把清朝简单地当作一个中国王朝来研究,而是要把它放到更大的范围内,更多地从内陆亚洲的视角来进行考察,更多地关注清朝多元文化和多元族群的互动问题。这些观点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其实对国内元史研究领域来说,早就变换过这样的视角了,从内陆亚洲的视角考察元朝,注意元朝的多元性,没有人觉得不应该,而且已经取得了很多重要成果。当然清朝比元朝更加接近传统中国王朝的基本模式,这样的观点就有可能引起争议。

《杭》:在杭州谈元史会比较有意思,因为在人们眼中,元朝的杭州是一个尚可拿得出手的城市,这主要以马可·波罗的游记为例,但史学界对此一直有争议。我觉得学术就应争论,不知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结合多年的元史研究经验,您觉得元朝的杭州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概貌?有哪些印象比较深的关于杭州的部分?

张:杭州这个城市的发展史是有起伏的,形成城市不算太晚,基本到唐朝就发展起来了。经过五代十国和北宋,一直处于上升期,到南宋达到高峰。这个高峰到了元朝也继续维持,因为保护得比较好,在元朝灭亡南宋的战争当中没有受到破坏。杭州在元朝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元朝一直把杭州作为它在南方的主要统治据点,注意经营,所以杭州发展得比较好。

《杭》:杭州没有激烈的战争,经济比较繁荣,当局者把杭州作为一个样板发展?

张:推测可能是这样。关于元朝如何具体发展杭州经济,这方面的资料保存得不多,但是毫无疑问元朝对杭州非常重视,始终把杭州作为它在江南地区最大、最主要的一个据点来经营。江南的三个行省里面,最重要的是江浙行省,杭州就是江浙行省的首府,一方面承担着稳定南方局面的任务,另一方面还要负责往北方运输大量的财富和物资。马可·波罗对杭州繁华景象的描写应当是可靠的,和当时其他人对杭州的描述差不多,比如关汉卿在散曲中对杭州的描述。值得关注的是杭州后来是怎么衰落的。经过元明更替之后,杭州的地位慢慢就下去了。除元末动乱的破坏外,可能再就是因为明初定都南京,后来虽然迁都了,但南京已经取代了杭州在南方的核心地位。杭州的没落可能和这个有关系。

《杭》:您是杭州文史研究会的专家,请问您对我们杭州的地方史研究,特别是南宋和元朝时期的杭州历史研究有些什么建议和看法?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思路?

张:对于杭州历史研究来说,南宋时期肯定是最重要的,杭州是南宋的都城,相关史料较为丰富。关于元朝的杭州,资料相对要少很多。元朝史料总体上就比南宋少,杭州又不是首都,对元代杭州进行具体研究,深入程度是有限的。我觉得对于元代杭州的研究,视野可以放宽一些,进一步关注元朝在南方、至少是江浙地区的统治情况,包括相关的人物、活动和事件,不一定局限于杭州。在具体制度、政策等方面,可以打通宋元,甚至打通到其他朝代,观察其间的变化。打破朝代局限,研究变和不变的因素,发现新的问题。再就是我们一直关注杭州的繁荣期,也可以继续关注杭州是如何从顶峰地位慢慢没落的,关注这个变化的背景和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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