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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遗民诗词藏了诗人的多少不能言说的秘密
来源:《白云来往青山在》  作者:孙跃  日期:2020-08-25


南宋灭亡以后,元朝廷发布文告:“江南既平,宋宜曰‘亡宋’,行在宜曰‘杭州’。”杭州作为前朝都城,成为许多人怀旧的对象。南宋灭亡以后,出现了大量诗词,由宋入元的南宋旧臣、遗民中许多诗人把心中的感受通过诗词反映出来。南宋遗民诗词成为元代杭州诗词的一大特点。

 

南宋灭亡以后,元代的杭州延续了前朝的繁华。但对南宋帝王来说,覆亡的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

 

元至元十五年(1278)十二月,地处山阴(今浙江绍兴)一带的南宋皇陵上空,愁云密布。元朝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伽下令,发掘南宋诸帝的陵寝,攫取陵中的金银珠宝,将南宋皇帝的断残遗骨弃于荒野。对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南宋遗民痛心疾首,悲愤而泣,又敢怒而不敢言。

 

林景熙.jpg

林景熙

林景熙是温州平阳人,曾在南宋做官,宋亡后不仕,以南宋遗民自居。一天,正在绍兴王英孙家做客的林景熙,打扮成乞丐,背着竹篮,手拿木夹,靠近皇陵帝皇遗骨抛撒的地方,设法收拾到几块骨头,奔回王英孙家,用两个盒子装好,葬到东嘉山中。后来,他又移来南宋宫殿中的冬青树作为标记。葬礼完毕以后,作为诗人的林景熙要抒发一下心中的感受,写了一首《冬青花》:

 

冬青花,花时一日肠九折。隔江风雨晴影空,五月深山护微雪。石根云气龙所藏,常蝼蚁不敢穴。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蜀魂飞绕百鸟臣,夜半一声山竹裂。

 

“花时一日肠九折”中的“肠九折”有出处,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说:“肠一日而九回。”表示悲痛之极。“隔江风雨晴影空,五月深山护微雪。”是说南宋故都临安与南宋诸帝埋骨的会稽,隔着一条钱塘江,现在都已被元军占领。五月山中冬青花盛开,白色的小花就像“微雪”。“石根云气龙所藏,寻常蝼蚁不敢穴”,说埋南宋皇帝骸骨之处为“龙所藏”,蝼蚁不敢在此穴居,表示对宋帝的尊敬。“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冬青树从南宋宫廷移来,所以说“此种非人间”,万年觞是御用的酒杯。“蜀魂飞绕百鸟臣,夜半一声山竹裂”中的“蜀魂”隐喻宋帝之魂,“百鸟臣”暗指遗民,国亡而心不变。“夜半”就是深夜,隐喻元朝的黑暗。杜鹃在深夜的叫声怨恨致极,使山竹欲裂。

 

这件事情终于传开,遗民们深受感动,林景熙成为他们的英雄。

 

七天之后,杨琏真伽下令,将散于山野间的陵园遗骨全部收拢,筑一座白塔压在上面,取塔名为“镇南”。

 

林景熙只能写诗来表达亡国之痛,《西湖》《葛岭》就是其中的两首。《西湖》:

 

繁华已如梦,登览忽成尘。

风物矉西子,笙歌醉北人。

断猿三竺晓,残柳六桥春。

太一今谁问,斜阳自水滨。

 

他的《葛岭》也作于宋亡之后,是因宋度宗赐贾似道府第于西湖葛岭,有感而发:

 

不读霍光传,炫会桃李门。

湖山变朝市,烽火满乾坤。

胆落冰天骑,魂飞瘴雨村。

春风吹秀麦,误国竟何言。

 

有一天,林景熙到一户山里人家借宿,看到了他们新糊的窗纸,他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糊窗的纸竟然是南宋朝廷一位大臣给皇帝的军事防御密奏。震惊之余,他写了一首《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

 

偶伴孤云宿岭东,四山欲雪地炉红。

何人一纸防秋疏,却与山窗障北风。

 

诗人偶然入山投宿在岭东,与闲云为伴,四面山色阴沉,天将下雪,房里的火炉烧得通红。不知是谁写的一封抵御异族入侵的奏稿,如今却被山民糊在窗上,用来遮挡北风。

 

唐珏.jpg

唐珏

当时,想到收拾南宋帝皇遗骨的还有唐珏。唐珏(1247—?),字玉潜,号菊山,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宋亡之后,唐珏听说元僧杨琏真伽挖掘南宋皇帝陵寝之事,十分悲愤。他招集里中的少年潜入陵地收遗骸,葬于兰亭山,移来冬青树种在上面。

 

唐珏作《冬青行二首》,写了收拾南宋皇陵遗骸之事:

 

马棰问髐形,南面欲起语。

野麕尚屯束,何物敢盗取?

余花总飘荡,白日哀后土。

六合忽怪事,蜕龙卧茅宇。

老天鉴区区,千载护风雨。

冬青花,不可折,南风吹凉积香雪。

遥遥翠盖万年枝,上有凤巢下龙穴。

君不见犬之年,羊之月,霹雳一声天地裂!

 

他的《梦中诗四首》,也是朦胧地写了这件事:

 

珠亡忽震蛟龙睡,轩弊宁忘犬马情。

亲拾寒琼出幽草,四山风雨鬼神惊。

一抔自筑珠丘土,双匣亲传竺国经。

只有东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

昭陵玉匣走天涯,金粟堆寒起暮鸦。

水到兰亭转呜咽,不知真帖落谁家?

珠凫玉雁又成埃,斑竹临江首重回。

犹忆去年寒食节,天家一骑捧香来。

 

第一首“珠亡忽震蛟龙睡”暗指皇陵被掘,相传深渊之下的骊龙颔下的宝珠要等到骊龙睡熟后才能摘取。“珠亡”指殉葬的珠宝被劫,“龙睡”喻宋帝长眠。国破家亡之后,皇帝陵墓竟被发掘,臣民怎能不感到痛苦。拉车的犬马对破车也有感情,何况故国覆灭,先帝尸骨受辱,前朝臣民将高宗、孝宗的骸骨悄悄运走,“亲拾寒琼出幽草”记叙的就是这件事。“四山风雨鬼神惊”是说这一义举使天地鬼神都为之感动。

 

第二首想象先朝皇帝九泉之下的哀伤。“一抔自筑珠丘土”化用了古代神话,相传舜帝葬在苍梧之野,许多神鸟嘴含青沙珠飞来,投在葬处积成珠丘。作者把宋帝重新安葬之处比为舜陵,将埋骨人比作神鸟。因为“珠丘”里葬着南宋皇帝的骸骨,不能明说,只能说盒中装的是佛经,佛经取自天竺国,所以说“双匣犹传竺国经”。只有春风知道这个秘密,可以年年来此祭扫凭吊。南宋皇帝身后如此孤独、凄凉,在九泉之下不能不悲伤哭泣。“年年杜宇泣冬青”是用望帝死后化作杜鹃、啼血飞回江南的传说,比作南宋皇帝。冬青是南宋皇宫中常栽的树,重葬皇帝遗骨后,用此树作标记。九泉下的南宋皇帝,每年只好用眼泪来浇灌冬青树。

 

第三首写南宋遗民对先帝的怀念。“昭陵玉匣”指唐太宗随葬的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后来太宗昭陵被掘开,却没有发现装真帖的玉匣。作者暗喻南宋皇帝的骸骨在被掘后又迁走了。“金粟堆寒起暮鸦”,形容南宋皇帝陵被掘后的残破荒凉。南宋皇帝的遗骸已秘密地改葬到兰亭,但许多南宋遗民不知这一情况,悲伤不已。作者笔法隐晦,借兰亭真帖失踪引起人们挂念,比喻宋帝遗骸失散引起遗民的怀念。

 

第四首抒发作者的亡国之痛。“珠凫玉雁”,指墓中的殉葬物。皇陵被盗,殉葬物也化为尘埃。“斑竹临江首重回”,说舜死后,娥皇、女英二妃在湘江边痛哭,竹子上留下斑斑泪痕,借此故事说自己对故国的深情。诗人虽已重新葬了诸帝骸骨,但仍感悲痛。尤其是回忆起每年寒食节,皇家都会派使者捧香前来扫墓,可现在这里却如此荒凉。作者今昔对比,为故国覆亡和先帝遭此厄运洒下悲泪。

 

《宋诗纪事》认为此诗作者是唐珏,而《元诗纪事》则认为此诗为林景熙所作。在此存说。

 

王镃,字介翁,平昌(今浙江遂昌)人。宋亡后为道士,隐居湖山。他作有《古杭感事》二首,有触景生情的感叹,也有对故国覆亡的反思:

 

国事雕零王气衰,东南豪杰竟何之。

云寒废殿排班石,草卧前朝记事碑。

沙涨浙江龙去远,天宽北阙凤归迟。

可怜不老吴山月,曾照官家宠幸时。

入北銮舆竟不回,衔花辇路长苍苔。

九重禁地为僧舍,六代园陵变劫灰。

宋国衣冠春草绿,赵宫珠翠野花开。

虽然兴废俱天数,祸自奸臣误国来。

 

杭州人汪元量是南宋宫廷琴师,南宋灭亡后写有《杭州杂诗和林石田》,其中两首写道:

 

逃难藏深隐,重逢出近诗。

乾坤一反掌,今古两愁眉。

我作新亭泣,君生旧国悲。

向来行乐地,夜雨走狐狸。

偶出西湖上,新蒲绿未齐。

携来鳊缩项,买得蟹团脐。

问酒入新店,唤船行旧堤。

乱离多杀戮,水畔几人啼。

 

汪元量随“三宫”被掳北去,后来终于回到了故乡杭州。他写的《钱唐》诗,反映了那时的杭州:

 

踯躅吞声泪暗倾,杖藜徐步浙江行。

青芜古路人烟绝,绿树新墟鬼火明。

事去玉环沈异域,愁来金盌出佳城。

十年草木都糜烂,留得南枝照浅清。

 

入元以后,杭州的南宋皇宫被焚,一些建筑被毁,在绍兴的帝王陵墓被挖掘,一片凄惨景象。诗人郑元祐写的《杭州即事》,描写了当时的杭州,记录了南宋王朝灭亡后杭州遭受元兵破坏的惨状:

 

瓦砾堆堆塞路坳,胜游巷陌尽蓬蒿。

祠宫地卧驼鸣圜,秘殿春扃马矢臊。

山色无如今度惨,潮头可似昔时高?

王师贵在能安集,岂必兵行血渍刀!

 

生活在宋元年间的陈孚,面对萧条的昔日南宋皇宫,作有《凤凰山》,发出的是“故国尽销龙虎气,荒山空带凤凰形”的感叹:

 

浮屠百尺耸亭亭,落日鸦啼野蔓青。

故国尽销龙虎气,荒山空带凤凰形。

金根辇路迎禅驾,玉树歌台语梵铃。

惟有钱塘江上月,年年随雁过寒汀。

 

郑洪(1341年前后在世),字君举,号素轩,永嘉(一作三衢)人。有《素轩集》传世。他的《忆宋宫》,说的也是这段历史:

 

江山襟带尚依然,王气消沉已百年。

八叶龙孙东入海,六宫彩女北归燕。

铜驼荆棘西风里,石马莓苔落照边。

玉匣游魂飞劫火,五陵嘉树不啼鹃。

 

刘辰翁.jpg

刘辰翁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他曾在临安任职,南宋灭亡后回到故乡隐居。他的《兰陵王•丙子送春》,作于元军攻入临安之后,借“送春”悼念已经灭亡的南宋王朝,以西湖代替故国的河山,通过临安被攻破后的破败景象,反映了他对南宋盛景的怀念和对亡国的悲叹: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情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

 

刘辰翁读李清照《永遇乐》词有感,作《永遇乐•璧月初晴》: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离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暮雨初晴,明月挂在天空,青紫色的淡云飘荡在远处。如此美好的春景属于谁?故宫禁苑微寒,西湖堤岸倦暖。前度刘郎今又来,想不到这里已变得如此冷寂。记得从前的元宵夜车水马龙,凝香尘埃弥漫遮暗道路,花灯五光十色,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我已没有心情与人携手去赏灯,谁会想到上元夜会实行宵禁,变得人稀烟断,满城凄风愁雨。

 

下片是对往事的回忆。无论宣和旧日的汴京,还是南渡后的临安,上元夜都是热闹繁盛。接着写李清照的身世,记述她南奔时离乱流落,多年收藏的金石书画大量散失,风鬟三五,凄苦地写下“凄凄惨惨戚戚”的词。回到现实中,词人因为江南还不安定,无家可归,如安史之乱中被困长安的杜甫,月夜思念鄜州的亲人。这种凄苦又有谁知?词人到处漂泊,空自对着一盏昏暗的残灯,长夜无眠,听到外面传来满村的社鼓之声。

 

从词序推知,这首词作于1278年。因乙亥为宋德祐元年(1275)。“今三年矣”,实为1278年,宋亡于1276年,这时已亡国二年了。李清照南奔时,江山犹存半壁。刘辰翁作这首词时,已国无寸土,与李清照相比确实是“悲苦过之”。

 

至元二十一年(1284)春,刘辰翁来到杭州,作《江城子•西湖感怀》,凭吊南宋故都,语调沉痛、悲怆:

 

涌金门上船场。湖山堂。众贤堂。到几凄凉,城角夜吹霜。谁识两峰相对语,天惨惨,水茫茫。  月移流影傍人墙。怕昏黄。又昏黄。旧日朱门,四圣暗飘香。驿使不来春又老,南共北,断人肠。

 

刘辰翁在故乡山中写的《柳梢青•春感》,深切地表达了对故国的忠诚: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上片写他想象的临安元宵节情景。前三句写在元朝统治下,临安城凄凉悲愁。“铁马”指元军的骑兵,“银花”指元宵的花灯,“愁城”代指临安城。点明临安已处于元军的铁蹄之下,渲染出与元宵节喜庆气氛反差很大的凄惨阴森氛围。在阴冷森严的气氛下,那些火树银花也洒泪了。“银花洒泪”将银灯拟人,写出了曾经繁华的城市现在的肃穆凄凉,表达了作者的情感。“春入愁城”是说春天来到了这座充满悲愁的城市,对上两句作了概括。接着,作者进一步想象临安元宵节的细节:笛子吹出的已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番腔”,街头演出的也是异族的鼓吹杂戏,在南宋遗民听来,这根本不能称为“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独坐青灯”,指作者在故乡山中独面青灯。独居深山,夜阑人静之时,遥想沦亡的故都,不但恢复无力,连再见故都的机会也很渺茫了,苦闷之情溢于言表。“想故国”说明上片所写的都是对故都的遥想,表达了对故都临安和故国南宋的深沉怀念和无限眷恋。故国旧都的高台宫殿,如今都笼罩在惨淡的月色之下,繁华散尽,剩下的是寂寞与悲凉。

 

辇下风光,指南宋灭亡前临安的升平岁月、美丽风光和元宵节繁闹的场景。山中岁月,指作者隐居山中的寂寞时光。海上心情,指临安陷落后南宋一部分爱国志士,在福建、广东进行抗元斗争之事,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挂念。作者隐居不仕,以遗民身份在山中度过岁月,挂念故国旧都,是他的“海上心情”,也就是民族气节。

 

刘辰翁的儿子刘将孙(1257—?),字尚友,南宋末期在临安中进士。他也是词人,南宋灭亡后作有《踏莎行•闲游》:

 

水际轻烟,沙边微雨。荷花芳草垂杨渡。

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路。

血染红笺,泪题锦句。西湖岂忆相思苦?

只应幽梦解重来,梦中不识从何去。

 

这首词作于宋亡之后,写闲游的所见、所感,迷惘中表达出故国之思。词先描绘眼前景色:水际轻烟弥漫、小雨湿润细沙、渡口垂杨轻拂花草,含蓄地体现了幽闲情致。

 

“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路”,刚才还在闲游的词人,忽生愁绪,一腔悲恨涌上心头。这一转变是因为“荷花芳草垂杨渡”的景物与西湖相似,使词人回忆起西湖景色并怀念临安,产生了难抑的愁情。

 

血染红笺,泪题锦句,是含有愁和恨的伤心语,接着以反诘遥问西湖是否记得相思之苦,表达对故国的忆念。结尾感情更深,前面说眼前景色似西湖,但不是真的西湖。西湖的遥远不仅是地理上的,也是政治上的。怎样才能重到真的西湖呢?“只应幽梦解重来”,只有托梦了,说明现实中重到西湖已不可能。

 

“梦中不识从何去”,说只有在梦中才能重见西湖,可是在梦中也不知去西湖的路了,含蓄地表露了想见又怕见西湖的心理,以及现实生活中无所适从的迷惘。读来令人回味。

 

张炎(12481322?),字叔夏,号玉田。他是南宋循王张俊的六世孙,文学家张镃的曾孙。元兵攻入杭州后,张炎的祖父张濡因为在守独松关时杀了元朝使者廉希贤,而被元人磔杀,家财被抄没。此后,在张炎的西湖词中,可以读出国愁家恨,如《高阳台•西湖春感》,借伤春说亡国感受,从中可见他的哀愁和无可奈何: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浓密的柳树有黄莺筑巢,可时闻莺啼;湖水卷起飘落的柳絮,斜阳映照着断桥畔的归舟。面对这样的景色,词人发出了“能几番游”的感叹,落花时节已过,要看花就要等到明年了。于是引出感慨:春风啊不要匆匆而去,且伴着蔷薇花开吧。但春风已到了快过去的“堪怜”时候。更让人凄然的是,“万绿西泠”将变成“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是词人由春去花落转到了对人世的感伤,包含国破和家亡。西湖已寥落荒凉,连过去不知愁的鸥也感到了忧愁。对此时世,无心再续笙歌如梦的生活,只得“掩重门、浅醉闲眠”。然而外面的飞花鹃啼还是难以回避,只能“莫开帘”,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此中蕴含着无限的哀伤。

 

詹玉,字可大,号天游,古郢(今湖北)人。至元年间历任翰林应奉、集贤学士。他的词也写亡国之恨,如《三姝媚•古卫舟,人谓此舟曾载钱塘宫人》:

 

一篷儿别苦。是谁家、花天月地儿女。紫曲藏娇,惯锦窠金翠,玉璈钟吕。绮席传宣,笑声里,龙楼三鼓。歌扇题诗,舞袖笼香,几曾尘土。  因甚留春不住。怎知道人间,匆匆今古。金屋银屏,被西风吹换,蓼汀渚。如此江山,应悔却,西湖歌舞。载取断云何处。江南烟雨。

 

詹玉乘船,船工告诉他,这只船曾载钱塘宫人到北方去。詹玉想起了南宋君臣宫女被掳北去的往事,很有感慨,赋了这首《三姝媚》,写昔日南宋宫女的生活,发出“如此江山,应悔却,西湖歌舞”的感叹。他还写有《齐天乐•赠童瓮天兵后归杭》:

 

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

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

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

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

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

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

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上片写杭州和西湖景色。相逢唤醒的京华梦,是南宋京都的生活。京华梦醒时,是“吴尘暗斑吟发”,饱含沧桑之慨。具体的京华生活,通过“倚担评花”“认旗沽酒”“行歌奇迹”这些风流闲雅的游乐情事展现出来。然后写西湖胜景。“吹香弄碧”,通过写花草树木的色彩、香味,画出了一幅绚丽的春景图,使人感到和煦的春风吹来阵阵花香。“坡柳”典出苏轼两度出任杭州地方官,写出了千古传诵的西湖诗作,在西湖筑“苏堤”,写了苏堤杨柳依依的旖旎风光。“逋梅”之典说的是林逋隐居西湖孤山,酷爱梅花,写出了咏梅名篇。在“吹香弄碧”的景物中写坡柳、逋梅,赋予西湖风光浓郁的人文精神。然后写水面上满湖春水和画鼓红船,断桥一带游客攒动,箫鼓动地。

 

下片写人事。“当时”说明故事为回忆,虽然江南仍然景物宜人,但时局已变,友人风流云散。然后由“当时”转写眼前,国破家亡,只得过与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故人相逢,畅饮回忆往事,可是转眼间又要在长江边分手,留恋转为悲伤。推想别后之事,西湖胜景战后还会依旧!分别后,你还会去“折柳穿鱼、赏梅摧雪”吧。如此美好的湖山,已经易主,还教人说什么呢?蕴含兴亡之感和家国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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