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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涯生与无涯学:回忆汪世清先生
来源:上海古籍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作者:  日期:202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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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世清先生与妻子沈家英女士 1999年秋

我和世清初识于1956年,当时我从上海调到北京中央教育部盲聋哑教育处,他则在该部中学司工作。我们开始接触是在1960年他从河南干部轮流下放劳动结束回部以后,1962年结婚,至今已共同生活了41年。世清专注工作和学问,从不过问家务,也要求我少做家务,省出时间多看看书,所以我们的生活比较简单。在工作和学习上,由于常能得到他的释疑解难,在我心目中,他不只是丈夫,更是良师,是益友。

世清一贯思想进步,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党的领袖,努力学习马列主义。他对毛主席的爱戴和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终生不渝。他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和观点来看待和分析问题。解放前,他受国民党迫害,曾两次被捕关押:1938年因对当局不满,被关进县政府,得汪采白先生保释;1942年皖南事变后,被关入集中营半年,后经友人姚文采担保释放。为了弄清这段历史,“文革”中他受到长期审查,但从未流露委屈情绪。他不愿听别人对党和政府的抱怨,若有诋毁言论,会毫不留情地反驳。

世清为人谦和诚恳,凡有来信,必尽快回复,内容详尽,字迹工整。回信占用了他许多时间。一般,他每天早起后即伏案工作,总是先写回信,然后进行自己的研究。他从不以“家”自居,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应该恪尽职守的国家公务员和科学研究人员。他兴趣广泛,知识渊博,一辈子孜孜不倦地攻读,勤勤恳恳地工作,留下了许多为人称道的著述和大量的资料、图书。

鉴于世清对家乡的深情厚爱,我把这些凝聚着他毕生心血的资料和书籍捐献给黄山学院,以遂其未能实现的心愿。中央美术学院领导闻讯后,立即与我联系,要求复印其中对他们也十分珍贵的许多资料。这样,世清虽然走了,但他在学术领域的作用没有消失,影响依然存在。他将伴随这些宝贵遗产,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许多友人希望了解世清的经历,我虽然知道得多一些,但也不全面。限于水平,下面仅能作一些流水账式的叙述。

世清最后的职务是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司局级离休干部。祖籍安徽歙县潜口,幼孤家贫,寄读澄堂姊氏家中,塾师授以南唐李煜及北宋诸家小词,以其易于成诵,遂讽咏不绝于口,由此他喜爱背诵诗词,特别是词,从而奠定了深厚的旧学功底。1929年春,入安徽省立第二中学,1932年以其天资聪颖、为人忠厚正直,深为继任校长著名画家汪采白器重,助其升学。1934年采白先生就聘中央大学国画系教授兼主任,世清亦随之转入南京安徽中学。1935年高中毕业后,为北师大和北大两所名校同时录取。他向往北大,但考虑到经济条件,遂选择了北师大物理系,第二年又同时入北大哲学系。1936年,采白先生北上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次年黄宾虹先生亦接受北平艺专聘请。采白先生幼从黄宾虹读书学画,终身执弟子礼。为迎接黄宾虹先生,举家由沪北上,世清协助采白先生多方张罗,得与黄宾虹先生经常接触,受其教益。从此,世清在学习自然科学的同时,也关注徽州文化和新安画派人物史料的搜集整理,为日后明清艺术史有关研究奠定基础。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世清护送采白先生一家南归,居皖十年。先协助采白先生在家乡创办小学,四十年代回母校徽州中学(后改为休宁中学)任教。他对教学十分认真,深受学生爱戴。迄今仍有不少他担任过班主任的当时高中毕业生常来看他或保持通信。2002年10月,应四六、四七、四八三届高中毕业生联谊会的盛情邀请,我陪他回休宁参加建校九十周年校庆。五十年前风华正茂的一代青少年,如今都已成白首老翁,但光阴的流逝冲不淡师生情谊,大家回忆往事,共话当年。其情其景令人感动。那时,他已重病缠身,因服中药调理得较好,感觉不到明显的症状,因而仍然精力充沛,兴致勃勃。我担心他谈话太多,太累,特将此情况请组织者告知大家,使许多同志未能畅谈而留下了遗憾。

抗日战争胜利后,世清于1947年重返北师大继续学业。1949年毕业后留师大附中任教,1952年调中央教育部工作。在此期间,他潜心研究中学物理教学的内容、方法等问题,参加我国第一部中学物理教学大纲的起草,审定教材,在改进教学方法等方面撰写了大量论文。同时还参与北京物理学会的组织发展工作,曾先后担任中国教育学会物理教学研究会第一届副理事长,第二、第三届物理学会常务理事兼物理教学委员会副主任,《物理》杂志第三至第六届编委。在物理教育和物理学史研究方面做了大量工作。1985年,获北京市科学技术协会主席茅以升颁发的卓越贡献荣誉证。

1960年,随教育部一批干部下放河南遂平劳动,为遂平培训物理教师,11月底返京。1964年至1965年7月,参加河北省怀安县“四清”运动。

1969年10月至1973年底,下放安徽凤阳教育部五七干校。其间,1972年10月干校组织去南京、合肥、淮北、淮南等地参观。1973年底返京前回歙县潜口探亲。在干校学习马列原著,填写淮南词。这些词反映出他力求改造思想,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

1974年至1977年,任北京东城师范学校物理教师。

1978年,在“文革”中撤销的原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恢复,世清被调入,先后负责教育科学技术的研究和国际教育成就评价协会第二次理科(13岁学生)的研究课题。因涉及国际合作,所以有一些外事活动。1979年,作为中国教育代表团成员访问美国,归国后发表了若干篇文章,介绍美国教育的一些做法和经验,供国内教改借鉴。1981年、1983年去瑞士,1982年、1986年去日本,参加课题研讨会。1987年10月离休。受国家教委聘请,从1985年至2002年担任全国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中学物理学科审查委员会委员(第一届至第三届)。200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颁发奖牌。

世清研究明清画史,源于他对家乡的热爱和对采白恩师的怀念。他研究的书画家中,歙县人居多数,渐江是他研究的第一个画家。早在1963年,他就和汪聪合编了《渐江资料集》,1983 年修订再版。由于积累的资料涉及的人多了,逐渐扩大研究对象。七十年代后期,他陆续发表了渐江、八大山人、石涛、石溪四大画僧及龚贤、程邃、董其昌等人的文章,引起国内外艺苑学者的注意。1982年,应香港中文大学艺术馆邀请,访问并做了演讲。1985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方艺术系方闻教授邀请他访问,为期半年。这两次访问,看到了许多历代名家的传世书画和资料,是没见到过的,结识了一些海外有关学者,有的还建立了较深的友谊,如和八大山人书画收藏家王方宇教授、日本新藤武宏教授,都保持密切的书信联系,他们每次来北京,都要相聚。视野和交游的扩大,对研究工作很有影响,1991年、1992年两次应美国有关学术团体邀请,参加八大山人和董其昌的画展和学术讨论会,92年回国时顺道去香港中文大学访问、讲学。最后一次去美国是1999年,我们同行,应美国国立佛列尔美术馆中国美术部主任张子宁的邀请,协助整理王方宇捐赠的有关八大山人的资料。又受台湾何创时书法基金会的邀请,回国时绕道前往访问二周,作了多场演讲。在台北受到学界热情欢迎,几乎每晚都有宴请。九十年代受中央美术学院薛永年教授邀请,曾为两届研究生做多次讲座。

世清对八大山人和石涛都做了比较全面的研究,对有些历史上的悬案,查找大量资料,力求考证清楚,屡有突破。针对一段时期有人把八大山人与南昌青云谱道院的创立人朱道朗混为一谈,说八大山人就是朱道朗,把青云谱辟为八大山人纪念馆,世清严肃地指出:“这是一个必须判明清楚的历史事实。”“它不同于学术观点的争论。在学术观点上,你可以有你的看法,我也可以有我的看法,两种看法可以长期争辩下去,也可能都是合理的或正确的。至于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却是互相排斥的。”“如果这个问题不判明清楚,把八大山人的事迹戴在朱道朗头上,把朱道朗的事迹戴在八大山人头上,那就会混淆视听,以伪为真,愚弄今人,欺骗后世。”为此,他于1982年、1986年、1989年发表了一论、二论、三论《八大山人不是朱道朗》,从两个人画像上的不同特征、不同神情,两个人的不同行踪、不同居住地,两个人交往的不同朋友,两个人对明、清王朝的不同态度,以及两个人不同的归宿等等各个方面,以直接而确凿的论据,得出八大山人和朱道朗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结论,驳斥了谎言,澄清了史实。他写的《八大山人的交游》《八大山人的世系问题》《八大山人的家学》等,都被认为是重要的文章。白谦慎在《汪世清先生》一文中说:“很多明清艺术史中的难题,若不是汪先生的研究,我们很可能至今仍在重重疑雾中”世清不喜张扬,即使在家中,也从不夸耀自己取得的成就。2000年江西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八大山人全集》,世清应聘为顾问,对稿件认真审查核对,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

世清写文章并不急于发表,常常是写好后放一段时间再修改,有的几易其稿,这从他遗留的底稿中可以发现。八十年代他即搜集石涛的诗,汇集成《石涛诗集》,编《石涛年谱》。

此后不断修改补充,直到2003年初,黄苗子夫妇来到家中,谈及八大山人的书已出了不少,石涛的却不多,他才说出已完成的这项工作。同时在座的河北教育出版社张子康主任当即表示采用,现在排印中。

世清学术研究的成就主要在物理学史和学科教育学、徽学和明清艺术史两个方面。有些“文革”前的刊物现在还没找到,据不完全统计,前一方面在刊物上正式发表的文章33篇;后一方面除去147篇有关生卒年考证的文章外,散登在《文物》《故宫博物院院刊》《香港中文大学学报》、《大公报》文艺副刊等报刊上的约有六十余篇。此外,他自己抒发情感和应友人之请填写的词也有一百余首。

世清性格开朗,淡泊名利,喜欢读书,即使在干校条件十分艰苦的情况下,他也能充分利用休息的时间读书。平时他一有空就跑图书馆,离休后跑得更勤了。在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善本阅览室,他常常把需要的资料用铅笔抄录在笔记本上,回家后再用毛笔小楷誊写一遍。誊写的资料多了,就分类装订成册。世清的记忆力极强,许多资料经过这样两次誊抄,都能记住一个大概,使用时查找十分方便。这种手抄资料已积有一百三十多本,除自己使用,也毫无保留地提供给同辈和年轻后学。凡向他请教的,无论认识与否,有无人介绍,来信或亲自上门,他都热忱帮助,或解答,或指导,有的从所积资料中抄录所需部分寄去,有的还代为查找资料。他提携后学、甘为人梯的这种精神,在接触过的青年中传为佳话。

常去图书馆,和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十分熟识了,经常得到他们的照顾。他和北图善本阅览室的工作人员已建立起较深的友谊。凡遇到古籍中的一些疑难问题,他们会向他请教。

1995年,太原三晋文化研究会要出《傅山全书补编》,其中的《广韵》批注一书,底本五卷,于2700多个韵字间分注杜诗一万余句,对杜诗押韵特例以及《广韵》中韵字音义等亦有多处批注。在不大的空隙中写如此多的字,字迹极小,有些草书更难辨认。释文和整理工作难度较大。研究会方德祯同志到北图善本室查找资料,并求援助。善本室的同志推荐世清。此时世清已近80岁。以80岁的高龄来做如此大量细致的工作,实在不易。但是世清同意了。他每天清早带上放大镜去图书馆抄录原文,回家后整理,并从杜诗中寻出原句一一核对。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任务。方德祯来信称赞这本书是全书补编中做得最好的。为此在出版时,特地提名表示感谢。尽可能接受别人的要求,并尽量做得最好,这是世清对待工作的一贯的态度和作风。图书馆举办座谈会、纪念和征文活动,邀请他参加。1999年他写的《航行书海乐无穷》在国图馆庆九十周年读者征文活动中获征文二等奖。有时因事几天未去看书,他们会不放心地打电话来问。这两年世清去图书馆的次数渐渐少了,遇到需要核实的资料,便通过电话请他们代为查找,他们总不厌其烦地帮忙。想到这些,我对他们的感激不是“谢谢”两个字所能表达的。

世清能在明清画史的研究中小有成就,还得益于几位学界前辈的指导与帮助。

安徽省博物馆罗长铭先生少年即有“小才子”之称,精于文史,工于诗词,对金石、书画、文字、考古均有研究并做出贡献。世清很早就钦佩罗先生。四十年代初,罗先生一家由沪迁居潜口,住世清家之东斋,世清因此得以当面请教。后来,罗先生与世清又有二十多年的通信联系,给予指导。世清珍藏的黄生《一木堂诗稿》二册,便是罗先生代请书法家葛君从安徽省博物馆所藏刻本传抄寄来的。

浙江大学宋词学家夏承焘教授与世清的交往始于六十年代。1976年秋,夏教授来京,他们同访府学胡同文丞相祠故址,有诗词唱和。夏教授晚年移居北京,得以常相聚谈,切磋词学。

中山大学容庚教授是著名的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和书法篆刻家。从罗先生信中得知世清与汪聪合编的《渐江资料集》出版后,容庚教授打探世清的地址,他们的通信大概就始于此时,直到容老去世前,一直保持频繁的联系。可惜整理遗物时,只找到不多的几封来信。

汪宗衍先生是香港史学家,与宗衍先生联系好像是容庚的介绍。1982年世清第一次去香港,宗衍先生亲自到机场迎接。此时他们已通信有年,却从未谋面。为此宗衍先生让世清先寄去一张照片,以便辨认。世清与宗衍先生的通信继续了十六年,累计512封。宗衍先生继陈垣先生之后,在疑年学领域进行深入研究并取得丰硕成果。世清在《大公报》文艺副刊“艺苑疑年偶得”栏目考证历代艺术家的生卒年,便是得到宗衍先生的指引才进行的。1999年紫禁城出版社结集当年已刊出的107篇,编辑《艺苑疑年丛谈》一书,世清在自序中写道:“写下这个题目,我便想起了孝博汪宗衍先生。”“想起了十六年中给我积已盈尺的信札中的热情鼓励和谆谆诱导,更想起在疑年问题的共同探索中给我以一次又一次的启迪。”当时宗衍先生已辞世近一年,世清便以这篇自序表达对他的感激与怀念。

2000年7月,世清出现食道癌症状,确诊时却没有检出癌细胞,因病灶在食道上部,手术有较大难度,故只接受了一个疗程的X射线治疗。症状消失了,世清便相信患的不是癌,于是转请中医诊治。两年多中,中药调理的效果很好,他也便认为自己没有病。从1998年开始,他担任《徽州文化全书》的学术顾问,近两年为该书的组织、编辑、审稿做了大量工作。同时仍继续其他研究,写一些不太长的文章。世清最后发表的三篇文章是,2002年在《物理》上发表了《谈普郎克质量》,2003年在《收藏家》杂志上发表了《雪庄的五开本<黄山图册>》,并在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内部刊物《科研与决策》上发表了《对劳动的几点认识》,提醒教育理论界及教育实践中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和观点。可惜后两篇文章发表时,他已住院了。此外,台湾石头出版有限公司几次来函约稿,最后世清同意写一本关于梅清的书,初定书名《梅清与黄山、黄山人》,提纲已定好,尚未动笔就发病了。病情恶化得很快,2003年4月14日上午他对医生住院的建议还犹疑不定,16 日下午就呼吸急促以致无法移步,入院不久,院方即下达病危通知。

物理学史论文《谈普朗克质量》 2002年

世清一向关心时事,每天必看报。住院期间,他强忍着肉体的极大痛苦,每天三次收听新闻。他担忧北京非典肺炎的疫情,挂念伊拉克的战局和人民遭受的苦难。4月30日他还要求我给他念当天《参考消息》的全部内容。在病床上他还挂念鲍弘道老师来信中对唐寅《双鉴行窝图》题跋中提出的几个问题,要我把复印件带给他,他几次举起这份资料阅读,终因视力不济,在叹息中放下手来,以不能给老友做最后的回答为憾。他的头脑一直很清醒,以致夜间无法入眠。5月2日晚经他一再要求,医生给打了一针安定,3日便深睡不醒,于晚7时22分辞世。在病床上,他还提到“不能再写那本书了”(指关于梅清的书),要我通知对方。别无遗言。

世清走了,带着对事业的眷眷之情走了。留给我的是无穷的遗憾和不尽的思念。

得黄山学院领导的大力帮助,歙县政府同意他墓葬西干采白先生墓侧。能与恩师采白先生朝夕相守,与他所热爱的画僧渐江遥遥相望,世清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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