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可先:我当时热衷于唐代文史考证,但对于理论研究甚为隔漠,加上没有读过硕士,知识结构需要进一步完善,并扩大在宋代文学方面的研究范围。吴熊和先生恰好是我心目中能兼文献考订与理论研究二者之长的著名学者,所以最终报考了他的博士研究生。入学以后,吴先生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讲了一个半小时,几乎每句话对我都有振聋发聩之效,至今还记忆犹新。如他谈到学术与思想的关系,要求有思想的学术与有学术的思想。从事学术研究而缺乏思想,终究境界不高;仅有思想缺乏学术根底,易于游谈无根,危害更大。关于博士论文,吴先生更是从选题到答辩,都给予精心的指导与把关。我攻读博士学位的最初目标是要在有限的三年时间,提升自己唐代文学研究的境界,扩充一下宋代文学研究领域。
最初的一年多时间从事宋词的考订与词人年谱的编纂,后来扩充到宋代科举与文学的关系研究,并拟把“宋代科举与文学研究”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且在资料搜集方面形成一定的规模,初步形成了论文框架和思路,然后请教吴先生。吴先生以为傅璇琮先生出版过《唐代科举与文学》一书,而选取“宋代科举与文学研究”是步傅先生的后尘,学术开创性不够。经过吴先生的提醒,我就放弃了这一选题的研究,后来选取了唐代非常重大且十分复杂的政治事件永贞革新作为切入点,以从事中晚唐文学与政治关系的研究。
自跟随吴先生读博,我感受到先生一直为扭转我的知识结构,提升我的创新境界而努力,在向吴先生汇报研究情况与学位论文进展的过程中,吴先生曾多次谈到乾嘉学派琐屑饾饤的弊端,提醒我不要为考据而考据,而要以考据为支撑,构建自己的理论架构。因为吴先生的精心指导,我的博士论文得以顺利完成,并于2003年获得全国百篇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提名。毕业前夕,与吴先生的一次深刻谈话,则确定了我“唐宋兼治,以唐为主”的治学格局。
关于郁先生,我在大学求学阶段就已学习过其《李白丛考》等著作,虽心所向往,然读其书终未见其人,博士后这一特殊机缘使我得以亲炙先生教诲,对他的治学方法和学术精神也有了更多的了解。郁先生“微观综合研究”的治学方法与“正”“实”“新”学术精神,我都努力加以实践。
郁先生的治学方法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微观综合研究”,当时学术界提倡较为宽泛的宏观研究,并将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对立起来。郁先生看出了两者各自的偏颇,从自身的体验当中觉得仅注重宏观研究,其流弊是大而无当,仅注重微观研究,其缺陷是琐屑饾饤,而在微观研究达到一定积累的基础上,再经过综合的提炼和升华,才是文史研究切实可行的路径。这一治学方法融合了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和陈寅恪“诗文证史”的优长,是对文史结合的传统治学方法的弘扬和超越。
郁先生的学术精神,可以用“正”“实”“新”三字来概括。“正”不仅从事学术研究过程中技术操作之规范,更在于执着严谨,走出属于自己的学术道路。“实”不仅是务实,更在于治学中蕴涵的实证精神,他的每一项成果的取得都是亲自爬梳原典材料的结果,结论都能经得起时间检验。“新”是在“正”和“实”基础上的锐意创新,郁先生的学术成果,无论是李白研究,还是《唐刺史考全编》,多是在汲取传统研究方法精华的基础上,将该领域的学术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学术境界,他并不汲于细枝末节的创新,而是在众多个案和专题研究的基础上构建新的体系。这样的治学方法和学术精神也成为我后来对自己、对学生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