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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超丨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宋本《钱塘集》考述
来源:书目文献微信公众号  作者:潘超  日期:2021-12-01

注:本文发表于《图书馆杂志》2021年第10期。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潘超老师授权发布。

作者按语:韦骧《钱塘集》的版本问题并不复杂,但前人于卷数、版本的著录多前后矛盾,笔者虽反覆参考,但其“真相”究竟是不是如本文所推断的,仍需后来者来验证。现举三例:(一)陆心源前后矛盾?陆氏《皕宋楼藏书志》中将此书著录为明刊本,但《群书校补》又改称“余所藏乾道刊本”,该书目录仍题作:“明覆宋本”,一书之内前后矛盾若此,似可证陆氏著述“多有蓝本”的传言。(二)傅增湘记忆有误?静嘉堂现存十四卷,但《皕宋楼藏书志》著录此书:“原阙一、二两卷”,共十六卷。傅增湘1929年访日时目验此本,在随后与张元济的信中记“今本仍十四卷”“四库所收亦只十四卷”,但后来在《藏园群书经眼录》又著录为十六卷,前后矛盾。以昭和三年(1928)藏书为对象著录的《静嘉堂文库汉籍分类目录》(1930年出版)著录:“卷一、二、五、六阙”,所以笔者推测“十六卷”是傅增湘误记,又不知第五、六卷尚存于天壤间否。(三)四库本问题。《总目》及卷前提要均著录十四卷,但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仅有十二卷,缺卷十三、卷十四(即静嘉堂本、武林本之卷十五、十六),原因不明待考。

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宋本《钱塘集》考述*

潘 超

摘 要 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宋刻本《钱塘韦先生文集》十四卷,是北宋士人韦骧的文集《钱塘集》现存唯一的宋刻本,并且为通行本的祖本,其中保存有多篇不见于通行本的佚诗、佚文以及韦骧自注,对研究北宋政治生态、文人交游活动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一直以来,学界通行的《钱塘集》版本是光绪年间刻印的《武林往哲遗著》丛书本(以及依据该本整理的《全宋诗》、《全宋文》),而该本实际与宋本《钱塘集》原貌相去甚远,并漏收诗文和大量韦骧的自注。考察静嘉堂本《钱塘集》,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这部宋代文集的文学和史料价值。

关键词 《钱塘集》 韦骧 全宋诗 全宋文 静嘉堂文库

1 韦骧与《钱塘集》

韦骧(1033—1105),字子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北宋皇祐五年(1053)进士,历任兴国军司理参军、婺州武义令等职,元祐七年(1092)召为尚书主客郎中,后出为夔州路提点刑狱,建中靖国初知明州,后改提举洞霄宫致仕,崇宁四年(1105)卒。韦骧少有文名,年十七,以文章进谒王安石,王安石“见其《借箸赋》,大奇之,曰‘吾行江南入吴越,见文士唯子与董顾行耳’,由是籍甚。当时每一赋之成,学者争传诵之。”[1]其诗文在后世也颇受瞩目,《四库提要》称其文风:

观其气格,大抵不屑屑于规模唐人,而密咏恬吟,颇有自然之趣。杂文多安雅有法,而四六表启为尤工。其精丽流逸,已开南宋一派。虽未能接迹欧、梅,要亦一时才杰之士也[2]。

据陈师锡撰《韦公墓志铭》,韦骧生前“料理平生文稿”,有赋20卷,生前已“行于时”,今已不存;又编订文集《钱塘集》二十卷,生前一直未能付梓,直到南宋乾道四年(1168),其孙韦能定知汀州,将家藏文集刊于临汀郡庠,日本静嘉堂藏宋刻本书尾有韦能定所撰跋文,详述经过:

先大夫文稿二十卷,家藏日久,中以季父参议携往别塾,最后二卷遗失,不可复得。能定大惧岁月浸远,复有亡逸,以隳先志,谨命工锓木于临汀郡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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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跋文可知,该本是《钱塘集》最早的刻本,在付梓之前,文集已非完帙,集中最后两卷已遗失,故仅刻十八卷。查历代官私书目,除此宋乾道本之外,宋、元、明间未再有刻本著录,导致后世传本稀少,今天最常见版本乃《四库全书》本和光绪二十二年丁氏刊《武林往哲遗著》丛书本两种,尤其是后者,一直以来被研究者认为是“完善而又易得”。清光绪年间,钱塘人丁丙与其兄丁申采辑乡邦文献编纂《武林往哲遗著》丛书,从杭州吴氏瓶花斋处获得“吴氏从乾道本影写”并“校正”的《钱塘集》抄本,于是召工刻梓。由于该本的底本——瓶花斋抄本声称“影宋”,而依据该抄本再刻的《武林往哲遗著》本又颇为常见,所以现今通行的《全宋诗》《全宋文》均使用《武林往哲遗著》本为底本整理,但据笔者的研究,该本并未真实反映宋刻本的文本原貌,存在极大的文本问题。《武林往哲遗著》本的祖本宋乾道本今天仍然保存于日本静嘉堂文库中,笔者在调查该本时,注意到了《全宋诗》《全宋文》中未著录的佚诗佚文7篇,以及130余则韦骧的自注。

静嘉堂所藏宋刻本《钱塘韦先生文集》,原刻18卷,现存14卷(阙卷一、卷二、卷五、卷六),半叶10行20字,注文小字双行,左右双边,白口,双鱼尾。版心上方镌本叶字数,下镌刻工名,如杜明、官太、叶从、刘昌、刘三、吴正等,多是南宋乾道淳熙间福建、江西地区的刻工。又宋讳中不避扩、匀、敦等字,避讳至慎字,正文中遇“构”字则空阙,题“太上皇帝御名”。该本又避家讳,书后附录的韦骧墓志铭中,韦骧之“骧”字,其祖父韦镐之“镐”字、父韦杲之“杲”字,以及文集刊刻者韦能定之父韦寿隆之“隆”字,均阙末笔;集中“襄”字亦阙末笔,可知此本即是韦能定于孝宗时刊印的乾道本之原刻①。1929年傅增湘访日,与长泽规矩也等人至静嘉堂文库访书,非常敏锐的发现此本正是四库馆臣所言的吴宽藏宋本,称之为“海内孤帙”,随后寄书与张元济,认为此次发现乃“此行最快意之事也”,并建议张元济摄影印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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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本在清末流入陆心源皕宋楼后,陆氏在《皕宋楼藏书志》中将此书错误地著录为明刊本,但在编著《群书校补》时又改称“余所藏乾道刊本”②;1907年皕宋楼藏书被出售与日本静嘉堂文库,此书也被捆载而东,傅增湘在静嘉堂文库检视后确定为宋本,并在《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三著录:

《钱塘韦先生集》十八卷,宋韦骧撰,存卷三至十八,凡十六卷③。宋刊本,陆心源氏原题明刊……按:此本实为宋刊,且属初印精湛。卷中宋讳亦缺笔,未审陆氏何以疏率至此,题为明初刊。[5]

从避讳、刻工、刊行跋文及版面风格来看此书确是宋刻无疑,经傅增湘、傅熹年等多位学者鉴定,已成今天学界的共识 [6-8]。静嘉堂本不仅是现存唯一的宋刻本,还是现存如《四库全书》本、《武林往哲遗著》本、国图藏清抄本(甲、乙两部)等传本的祖本。据《四库总目》记载,四库本的底本“编修汪如藻家藏本”是一部抄本,此本缺卷一、卷二、卷十七、卷十八,仅14卷④,馆臣从该抄本的避讳判定该本是“由孝宗时刊本传抄”,且该抄本有收藏家题识“宋板《韦骧集》,系明吴宽家藏本,原阙第一、第二卷,实止十四卷”,傅增湘在《藏园群书经眼录》中就静嘉堂本和“明吴宽家藏本”的关系作了论证:“昔传明吴匏庵宽藏宋刊本,缺第一、二卷,此本所缺正同,必为吴氏藏本无疑也”,认为静嘉堂本即是明吴宽所藏的宋刻本,则四库本的底本源于静嘉堂本。其实不仅四库本,现存版本中如《武林往哲遗著》本、国家图书馆藏两部清抄本的底本,也均源于静嘉堂本。首先,各本序跋描述的底本特征与静嘉堂本完全一致,丁丙在刻书序中云:“此本为吾杭瓶花斋吴氏从乾道本影写,敦复上舍复加校正。‘构’字注‘太上皇帝御名’,‘昚’字注‘今上御名’,每页二十行⑤,行二十字”;《四库提要》描述底本则云:“检勘书中,凡‘构’字皆空阙,而注其下云‘太上皇帝御名’,当由孝宗时刊本抄传。特所阙两卷,诸本皆同”;国图藏有两部清抄本,其中甲本有康熙五十八年(1719)吴允嘉的跋语,称该本抄自“瓠庵(即吴宽)先生椠本”,是“椠本之苗裔也”,都与静嘉堂本特征与来源一致。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一结论,笔者又比较了诸本的文本,发现静嘉堂本中因为纸张破损而导致文字缺损之处,文渊阁四库本、《武林往哲遗著》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的相应文字也都付之阙如(《全宋文》《全宋诗》均阙文),如静嘉堂本卷十五有多处纸张破损,其中无法辨明的字句,各本均空白,或注明“原阙”,如卷十五中的《答陆君仪书》,静嘉堂本残损严重:
其所论□□若不相似,然□□所谓悼者,嗟其死之悖理耳。今虎有深山□□不□□守而反宣恶城市,以取毙踣,是亦死之悖理也□□可悼之然也。

将之与《武林往哲遗著》本、国图藏清抄本一一比对,可以发现这一段文字,诸本也都有阙文,且与静嘉堂本的残损处一致。由此可以证实以上诸本的底本是静嘉堂本在传抄流传中的“苗裔”。

2  静嘉堂本《钱塘集》所存佚文佚注

由于静嘉堂本藏于海外,所以一直以来研究者都未能对《钱塘集》的原貌展开深入研究⑥;加之一直以来最易见的《钱塘集》版本是《武林往哲遗著》本(“今宋本不易睹,以此本完善而又易得”[6]392),所以今日通行的《全宋诗》与《全宋文》均以该本为底本整理,但该版本实际上存在很大的文本问题。虽然丁丙在序文中言“此本为吾杭瓶花斋吴氏从乾道本影写”“犹存宋椠之旧”[9],然而将《武林往哲遗著》本与静嘉堂本比勘,尽管在行款和阙叶上,确如丁丙所言,瓶花斋吴氏抄本部分保留了宋乾道本的面貌,但是从文本内容上来看,问题颇多,主要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漏收部分诗文;第二,漏收大量韦骧的自注,部分小注张冠李戴,造成了文本的混乱。经过比勘,四库本、国图藏清抄本(两部)也均存在相同问题,可知静嘉堂本虽为诸本之祖本,但诸本并非直接抄自静嘉堂本,而是共同源于某部抄写不精的静嘉堂本的传本。以下依据静嘉堂本具体考察通行本《钱塘集》中存在的文本问题。


2.1  佚诗文

静嘉堂本《钱塘集》存有《全宋诗》未收诗6篇,《全宋文》未收文1篇,经笔者查验,《武林往哲遗著》本、四库本、国图藏清抄本中亦无此7篇。这6首诗有1首在文集卷四,5首在卷八中,题目与具体内容如下:

(1)静嘉堂本卷四⑦《咏唐史》组诗中第二十四首《钱塘集》中有一组重要的七言咏史诗《咏唐史》,共三十首,每首咏一、两位唐代人物,句下有韦骧自注,注明出处。今《全宋诗》中仅存二十九首,且题为《崔荛》(第二十四首)所咏诗句“执政如何事佛淫”“身附奸邪不知祸”与崔荛生平事迹不符,今据静嘉堂本可知,在原文集中,第二十四首为《崔荛》、第二十五首为《王缙》,而《全宋诗》中题为《崔荛》的诗原是第二十五首《王缙》的内容,不知何故误刻入崔荛名下,而《崔荛》原诗却被刊落。此外,静嘉堂本中还保留了韦骧的自注,今将第二十四首、第二十五首诗作以及韦骧自注一并录出,以存其真:《咏唐史》组诗第二十四《崔荛》:
只观庭树笞言旱,土木当须起怨憎。须发莫嗟遭剪削,当时不死是难能。韦骧自注:荛为陕州观察,民诉旱,荛指庭树曰:‘此而有叶,何旱之有?’乃笞之。后为军人所俘,剪其须发,拜而获免。
第二十五《王缙》:
大臣许国当由道,执政如何事佛淫。身附奸邪不知祸,却谈报应感君心。(《全宋诗》中该篇被误置于《崔荛》题下)“身附奸邪不知祸”句尾有韦骧自注:谓附元载役,遭黜。
(2)静嘉堂本卷八《烂溪道中》

寂寞缘溪道里赊,林坳时见两三家。丹枫竞带衔山日,白鹭双翘出水沙。满袖风霜情惨淡,随轩牒诉语呕哑。但嗟未有归休地,矍铄精神莫谩夸。

按:在静嘉堂本中,此诗后一首为《度烂溪》,疑两诗诗题相近,故抄写时失收。烂溪又名澜溪塘,位于吴江市境内。据明代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三记载:“烂溪在永新泾东北二十里,南滨桐乡县者为东烂溪,又东行二十里,出秀水县界,北入吴江县莺脰湖。”[10]

(3)卷八《又和公仪岁暮书怀用前韵》

囊封奏了抖尘衣,恳乞琳宫欲傲时。高躅未能离省闼,清谈犹可共书帷。交情孰拟同年厚,诗债毋嫌隔岁迟。窃觊朝廷留旧德,孤怀真若解棼丝。

按:在静嘉堂本中,此诗前一首为《和刘公仪索和诗次韵》(通行本均脱“刘”字),疑诗题相近故失收。刘公仪,合州(今重庆合川)人,皇祐五年进士,与韦骧为同年,韦骧集中屡见与其唱和之作。(4)卷八《胡右丞挽词二首》(其二)

讣闻簪绂共伤神,尽叹熙朝失正人。谁谓钧陶天下手,便为寂寞冢间身。高文辉映诸儒旧,清德流传万古新。归葬东吴秋已暮,素旌哀挽惨江濒。

按:静嘉堂本卷八《胡右丞挽词》收诗两首,而《全宋诗》仅存一首。所挽当是胡宗愈。胡宗愈(1029-1094),字完夫,名臣胡宿之侄。胡宗愈亡于绍圣元年(1094),诗中有“归葬东吴秋已暮”之句,可知此诗当作于是年。本集卷九有《贺谢中书胡舍人》。

(5)卷八《邓左丞开府挽词三首》(其二)

礼闱被召耸诸生,政府摅才道始行。岂谓桑榆逢急景,不容膏泽饫群情。致尧终保初心固,夺绾俄嗟旧事轻。赖有后来书信史,悠悠千载享荣名。

(6)同上(其三)

真贤顺化只逡巡,英气飘然岂易沦。不逐张良从隐逸,应随传说上星辰。高文与世为矜式,淳德何人继后尘。追慕门阑多感激,寓词哀挽泪沾巾。

按:静嘉堂本卷八《邓左丞开府挽词三首》收诗三首,而《全宋诗》仅存一首。诗中所挽当是邓润甫。邓润甫字温伯,建昌军南城县人,皇祐元年(1049)登进士第,绍圣元年(1094)哲宗亲政,拜尚书左丞;卒于是年,优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安惠。据此知该诗当作于绍圣元年。今集中有《胶州道中逢九日呈温伯舍人》、《和温伯道见寄》等作品。(7)卷十二《谢中京留守请赴筵》
道出名疆,方忻良遘,书贻厚意,特枉宠招。其在悃衷,曷胜愧荷。
按:该文为卷十二《代鸿胪陈卿使北表》中的一表,查傅乐焕《宋辽聘使表稿》,神宗元丰七年(1084)八月,鸿胪卿陈睦为辽主生辰使出使辽国[11],该文当作于是年。2.2  佚注考静嘉堂本中保存有大量不见于通行本的韦骧自注,从内容上看这些自注可分为三类:(1)交代典故出处或用前人成句《钱塘集》中的咏史组诗《咏唐史》共三十首,每首句下有韦骧自注(共六十一则)。在通行本中这三十首诗只有第一首《李卫公》和第二首《李英公》部分保留了小注,其余小注均已不存。这些自注对于理解作者的作诗用意十分重要,如:
尹思正 注:赠黄门监执笔威逾知一杖,忤权活得月将身。韦注:同侯知一为司府少卿,吏人诗曰:不畏侯卿杖,唯畏尹卿笔。韦注:韦月将告武三思变,中宗欲斩之,思正执笔,奏配流,三思令所由非法害之,思正又固争,得免。位终八座非为幸,埋戟相符岂不神。韦注:为少卿时,宅中掘得古戟十二,俄而门加棨戟。李朝隐 注:赠吏部尚书拽宦鞭奴蔑贵权,当时风角⑧愯衣冠。注:睿宗朝为长安令,有宦官关兴贵诣县请托,朝隐命拽出之。开元中为河南尹,太子舅赵常奴恃势侵平人,乃执而杖之。及为御史声名减,岂是官高便欲安。韦注:为御史大夫。
此外,如卷四《和公余言怀》中“敢希成大器,唯恐近污渠”句下有小注“韩退之诗有‘清沟映污渠’句”,则注明用韩愈《符读书城南》诗意。卷七《和山行回坐临清桥啜茶》中“桥上茗杯烹白雪,枯肠搜遍俗缘消”句下注“卢仝谓‘两碗搜枯肠’”⑨,注明用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意。卷八《和子方赠祖夷仲提刑》中“行见刑清八州境,里言应不咏桓东”⑩句下注“尹赏为长安令,辟地为虎穴,捕恶少数百人,以次内穴中死,与瘗寺门桓东,揭书姓名。道路歌曰‘安所求吾子,桓东少年场’”,则用西汉酷吏尹赏事。(2) 自记作诗时间、地点、人物等信息卷三《杨内翰读书堂》题下注明诗中所咏读书堂“在锦竹无为山”。卷七《吴六合道原席上》题下注“时乡人金推官在坐”;同卷《偃盖松》题下注“本在琅邪山,见于王元之八咏”。卷八《自剑还道中寄同事苏进之》记作诗时间为“十一月八日”;同卷《宿上亭驿》题下注“是夕大风小雨,翌日晴和,谒潼江英现王庙”;《师子峰》题下注“建宁县双溪驿之西,俗谓三郎石”;《题尤溪县林平铺壁》题下注“是日过黄山岭至此”。这一部分自注多为题下注,阐发作诗要旨,注明创作诗歌的时间和具体情境,为后人理解和分析诗歌提供了注脚。(3)自注本事,或解释当时情事,或解释作诗作文之由通行本对诗题删略颇多,如卷八《和曹子方》,在静嘉堂本中则作《和曹子方见庆嗣子推官自太原教授移彭泽令还侍于建安次韵》,原题中注明了唱和诗的缘由、人物等信息,而通行本中皆不存。该诗尾联“凤毛池上他年贵,谦晦终难掩道耕”后有自注云:“令子秀整而强学,而来诗过形谦抑,有只堪饷耕之句,故以是答。”某些诗如果无作者自注,则让人颇费思量。如卷八《谢岩起惠支颐二首(其二)》“儿女环观齐指笑,朱颜犹未怯双莲”,儿女因何发笑?“双莲”为何意?静嘉堂本诗后有自注云:“所惠支颐,承以卷荷而辅以双莲。”《过桐庐郡》诗后小注谓“范文正有潇洒桐庐郡十咏”,以释诗中“潇洒旧闻名”之句。卷七《蔡仲远内翰出虢州刘龙图所寄诗因次其韵》有小注:“来诗有烦问禅伯之句,故以是云”,以释“内阁旧交诗远寄,心期犹未许裴休”句。卷七《想庐山三首》之一“二林咫尺还淹兴,空读羌庐易览书”句下注“近儒有庐山易览图行于此”⑪。卷四《摄户纠二曹诗因自戏》“却笑近贤衔署贵,时人虚号一条冰”,静嘉堂本自注云:“近世陈彭年在翰林所兼十余职,皆清要,时人谓其署衔为一条冰。”同卷《谢董都官见寄》诗后自注云:“来诗有‘平反好积于公德,行见高门驷马还’之句,因以此答”,用以解释尾联“听狱平反愿承教,异时安敢议高门”。卷八《和盛中叔侍郎斋宿唱酬》“共庆球琳已华国,独惭樗散谩先春”句末有小注“非材窃第,愧先半纪”,不如此解释两人的关系,便不清楚此句的用意。

3  佚注中所见作者生平

韦骧集中诗文多无明确纪年,而自注中所记年月、地点、事件则展现了诗人生活的丰富细节,为研究韦骧生平提供了线索。如卷七《又和锁宿即事》诗后有小注注明 “乙丑正月丁未入院,十八日癸丑和此”;卷八又有诗《同文馆试上舍和同事孔彦常学士即事》句尾也有自注云“次日奏号”,知韦骧曾在同文馆试太学上舍生,此次唱和活动应在北宋元丰八年(1085)正月,与张耒、晁补之等人的同文馆唱和相差一年。此时韦骧在京城任主客郎中,主客郎中在元丰改制后领礼部主客司事,掌接待外国朝贡等事[12]。卷七《又和九日有怀见寄》“酒阑忽忆胶东路,跋马随轩望上都”有小注“癸丑从辟,以九日过胶水”,此诗是韦骧写给友人邓润甫的,邓润甫为王安石变法的中坚人物,于熙宁六年被命以京东路察访一职赴山东察访 [13],可知韦骧亦曾参与此役⑫。卷八《邃明生日》题下注“四月六日”,邃明即“乌台诗案”主谋之一的张璪。韦骧与张璪交好,并为其撰写行状。张璪的生年不详,《全宋诗》《全宋文》皆阙如,此一小注是张璪生平的重要史料。此外,如卷八《寄陈安道同年》“折桂交游三纪外,系匏踪迹两溪滨”句后有小注“君居信溪而予居建溪之滨”,知此诗作于福建转运判官任上。《和子方赠祖夷仲提刑》有“梁汉曾嗟失高躅,瓯闽幸迟扩前功”之句,两句后分别有小注“予领漕利路而公已罢使归阙”和“公旧宰福之宁德”。《九日示寿隆》有“明年汝对陶公菊”句,下有小注“时寿隆待彭泽令阙”,韦寿隆为韦骧长子,据此诗可知其此时正待江西彭泽令阙。静嘉堂本保存的一百三十余则小注,全面展示了作者的生平交游,由于系作者的自注,其史料价值相当高,是研究北宋中期政治史和文学史的珍贵的一手史料。

4  结语

静嘉堂所藏宋刻本是现今《钱塘集》通行本之祖本,其中有数篇佚诗、佚文未见于《全宋诗》《全宋文》,并保存了大量韦骧的诗文自注。此集为韦骧生前亲自编订,从这些自注的口吻来看,应是韦骧晚年编纂文集时所作。韦骧晚年通过注释旧诗文,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顾和总结,因此这些自注是研究宋代文人自编诗文集意识的一个极佳的实例,也可藉此了解韦骧的生平与交游。此外,通过考察静嘉堂所藏宋刻本的文本,可知《全宋诗》《全宋文》所据之底本《武林往哲遗著》本并未真实地反映宋刻本的文本原貌,该本存在不少的文本问题;而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宋刻本《钱塘集》的存在,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这部宋代文集的文学和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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