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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史寻踪|夏衍先生的浙大回忆
来源:浙大文史出版微信公众号  作者:  日期:2022-03-25

《懒寻旧梦录》(节选)

夏衍(沈乃熙)

(2006年)

一九一五年九月,我进了浙江公立甲种工业学校,校址在蒲场巷场官衖报国寺。这个地方原来叫铜元局,停铸铜元之后,改为“劝工场”。由于这个历史原因,学校里附设有动力、金工、木工、铸工、锻工,以及染练设备。校长许炳堃,字缄甫,也是德清人,是清末最早派到日本去学工的留学生之一。他是一个“实业救国主义”者,对事业有抱负,处事严格,我记得入学那一天,这位校长就对我们讲了一通办学救国之道,反复讲了“甲工”的校训“诚朴”二字的意义。他主张“手脑并用”,强调学工的人不仅要懂得理论,而且要亲手会做。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一般说来,“甲工”的功课要比一般中学(如安定中学、宗文中学)多一点,深一点。学制是预科一年,本科四年。我在学当时,一共有机械、纺织、染色、化学等科。由于许校长坚持了手脑并用,“实习不合格就不能毕业”的方针,所以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分布在江浙上海等地,对江南一带的纺织、机械工业的发展,应该说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

“铜元局”是个好地方,三面环河,河边有一座小土山,土山外面就是靠庆春门的城墙,有供学校用的办公楼、学生宿舍、附属工厂、实验室、操场、图书馆,占地约二百多亩。

我在这个学校整整呆了五年(一九一五至一九二○),对我说来,作为一个工科学生,应该说是一个打基础的时期。最初两年,我对外很少接触,后来(主要是一九一九年以后),我才知道在省城里,“甲工”不论在学业上还是管理上,都是办理得最严格的学校。许先生不止一次说过,他要培养的是“有见解有技术的工业人才”,对学生的要求是“有坚强的体质,健全的道德,正确的知识,果毅的精神,敏活的动作,娴熟的技能”。除此之外,大概这位许校长青年时期受过佛教思想的影响,所以除了“诚朴”之外,他还给学生订了“七戒”,这就是:戒欺、戒妄、戒虚、戒浮、戒骄、戒侈、戒惰。他对学生严,对聘请的教师,在当时的杭州也可以说是“一时之选”,我记得起名字的,就有:陈建功、徐守桢、谢迺绩、关振然、恽震、钱昌祚等;杨杏佛也是兼课教师,可惜我没有听过他的课。入校第一年,顺利地过去,两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可是到第二年,就紧张了,譬如数学,一般中学只教代数、三角、几何,“甲工”这三门的进度特快,因为三年级就要教微积分和解析几何;英文的进度也比较快,因为这两门都是我的弱点,就必须加倍用功。起初,一直为数学跟不上而苦恼,不久,得到一位机械科的同学盛祖钧的帮助,也就渐渐赶了上去,可以拿八十分了。其次是英文,我每天清晨一定要硬记五至十个英文生字,也是从二年级那时开始的。在小学时期,我作文的成绩比较好,进了“甲工”,又碰上了一位最好的老师谢迺绩先生,他是绍兴人,留学过日本,他不仅学问渊博,诲人不倦,而且思想先进。当时每周作文一篇,他几乎对我的每篇作文都仔细评改,并作贴切的批语。民国五、六年,正是复辟、反复辟和军阀混战时期。当时有一种风气,一到两派军阀打仗,双方都先要发表一篇洋洋洒洒的讨伐宣言,每个军阀都有一批幕客,这类檄文骈四骊六,写得颇有声色,加上那时国事日非,民生艰苦,于是,我们这些中学生写作文,就难免也要受到这种“文风”的影响。学校图书馆里,是看不到“小说”(不论新旧)的,但在同学手里,我也看到过四六体写的言情小说,可是这些东西无病呻吟,和当时的生活离得太远,即使觉得有些句子写得很好,也不会去模仿,但是那些军阀幕僚们写的檄文,我却不知不觉地受了不少影响。一九一六年冬,黄兴、蔡锷相继去世,杭州举行了隆重的联合追悼大会,全市学生都去参加;事后我在作文中写了一篇表面上是追悼黄、蔡,实际上是反对专制政治的作文,感情激动,自己还以为写得很痛快。后来谢老师看了,在文章上加了好几处双圈,但加的批语却是“冰雪聪明,惜锋芒太露”这九个大字。起先,我还不懂得这个批语的意思,谢老师却来找我谈话了。他没有和我谈那篇锋芒太露的作文,却问:“你除了学校里教的书之外,还看些什么书?”起初我不敢回答,因为有“七戒”,明明看了又不说,不也是“妄”吗?于是我说在家里看过《三国演义》,老师点点头,没有反应。我胆大了,说:“最近还看过一本《玉梨魂》。”他摇了摇头,也没有反对的表情。接着又问:“《古文观止》里的那几篇‘列传’,例如《伯夷列传》、《屈原列传》之类,都能读下去了吗?”我点点头说:“有些地方还得问人或者查字典。”他高兴地笑了,然后加重了语气说:“要用功读这一类文章。好好体会,然后运用他们的长处,叙事清楚,行文简洁。”教师休息室里人很多,我不便多留,站起来告辞了。他摆摆手叫我坐下,问:“你常常看报吧?”我点了点头,他说:“我的批语,主要是说,你受了报上那些坏文章的影响。”我红着脸承认了,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我还看过《东莱博议》。”谢老师听了之后说:“这本书也不是不可以看,但现在,在你们作文打底子的时候,看了没有好处。”

这一席话,距今已经六十多年了,但我还一直记得很清楚,他的教诲,后来在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我也不止一次忘记过、违反过,写过一些剑拔弩张的文章,但是总的来说,这位恩师的话,我还是常常想起,引以为戒的。

从童年到少年,在“甲工”这几年,可以说是我比较幸福的时期。有良师益友,有宽敞的校舍,有图书馆,还有操场,《学生准则》里有“有坚强的体魄”这一条,所以我也练长跑、踢足球。校址靠近庆春门,所以回家也不远,大约走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1916年,大哥借了一点钱,在靠后门的厢房安装了两架织机,织“杭纺”,为了织绸的原料,每年的春蚕也养的比以前多了。我的嫂嫂是德清城里人,开始见了蚕就怕,因此每逢头蚕、二蚕“三眠”以后,总得临时雇两个短工,采桑叶、换蚕匾……家里的生活似乎好一点了,但是也发生了新的家庭纠纷——这是我星期六回家的晚上,母亲偷偷的告诉我的,概括一句,就是婆媳关系不好,儿子偏袒媳妇,对母亲态度粗暴。对这类事,我当然没有发言权,加上,听邻居讲,我的那位嫂嫂一般说来对婆婆还是比较恭顺的。当然,母亲有她自己的看法。她对我说,你进中学,应该说是一件大事,可假如没有李家干娘把幼甫旧衣服送给你,你像个小叫化子,能上学?他们(指哥嫂)现在宽裕了,你进中学连伙食、书籍零杂费……只不过是四五块钱,都不肯出,这像做长兄的样子吗?……这些看来都是真话,当时学校规定,住读生的学、膳、书籍费,都得在开学后半个月内缴齐,过了期,会计处就在墙上贴榜,写明某某学生欠缴膳费或书籍费若干元,并规定必须于某月某日之前交齐等等。这笔钱我大哥也负担过,例如春蚕收成好,茧价高,那么秋季入学时他是会出钱的;但是除此之外,那就得由我母亲向樊、李两家姑妈和嫁到徐家的大姊和袁家的二姊去想办法。写到这些事,也还有点感到心酸,这倒不单是说明那个时候一个穷孩子读书不容易,而主要是每次会计处贴出的通知上,我榜上有名,在同学面前实在感到难受。穷、苦,这难道是命中注定的吗?我个子小,但身体不比别人差,我从小没有按部就班地上学,可是学业上每次考试都不在第三名之下。那时候学校里是可以向校役订买点心的,如条头糕、麻酥糖之类,这一切我想也不敢想,好朋友分一点给我,我也不敢尝……当时,当然还不知道“均贫富”这种大道理,连康有为的《大同书》也看不懂,所以总觉得穷人总是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因此,从小时候起,我就有自卑感,家里来了客人,我不敢见,到亲戚家里去,尽可能躲在角落里,我母亲一直叫我“洞里猫”。但是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服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几句话我一直记在心头。不能比贫富,那就比成绩吧,我就凭这点精神——或者说志气,挺起身来,在校五年,除唱歌外,没有一门不在八十分以上。我们染色科人少,大概只有十二个人,我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有一年,我还参加过浙江省运动会,我跑八百码得了个第三。当然,穷还是紧紧地缠着我,杭州多雨水,特别是黄梅天,可是直到二十岁毕业,我始终买不起一双“钉鞋”(当时还没有皮鞋,更没有胶鞋,下雨的时候,除了赤脚,就穿钉鞋,这是牛皮做成而在脚底上有铁钉的雨具)。因此,每逢下雨,布底鞋总是浸透,又没有换替,要一直穿到它自我干燥为止。这种又湿又冷的滋味是十分难受的。大概这件事对我印象太深,所以直到老年(到十年浩劫时),每逢伤风感冒,或者别的毛病发高烧的时候,我总是反复地做同一个梦,就是穿着湿透了的鞋子在泥泞里走路。

1917年,是一个风云诡变的年头。像走马灯一般的军阀混战,和连绵不断的灾荒,我记得这一年初夏,还发生过一场“浙江独立”的事变。7月,张勋率辫子军入京,拥废帝宣统复辟。当时正是欧战最剧烈的时期,英国人在上海出版了一份印得很漂亮的画报,名叫《诚报》,实际上是英国和联军的宣传品,因此,我们已经知道有飞机这种新式武器,可是飞机第一次在中国内战中出现,却是讨逆军的飞机从北京南苑起飞,向故宫投了一颗炸弹,这就成了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按“甲工”的校规,学生“凡学业以外之事,概不预闻”的,但在这时候,这种清规戒律也不知不觉地被打破了,先是学生在“修身”课堂上提问题,后来个别老师也主动和学生谈时事了。特别在这一年11月,俄国发生了十月革命,看报看杂志的学生增加了,当时报刊上都把俄国革命党叫做“过激党”或者“赤党”,英国人办的《诚报》上更不断地登出“赤党”“杀人放火”的照片,这时《诚报》上登的是列宁在演讲的照片——我记得大约是在1918年才看到的,形象实在被歪曲得太可怕了。可是事情也很奇怪,青年人却对这种“可怕的”人和事特别感到兴趣。学校图书室里,除了《之江日报》、《浙江民报》之外,只有一份上海《申报》,可是集体宿舍里,我们却常常可以看到上海的《时事新报》和《民国日报》,因为这两张报上都有一种副刊,不断介绍各种新思潮——乃至报道俄国革命真相的文章。尽管那些文章很难懂,对各种新思潮(如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工团主义等等)的看法也不一致,但是我们还是生吞活剥地阅读,似懂非懂地议论。到1918年暑假,我从本校毕业生汪馥泉、褚保时那里看到了《新青年》和《解放与改造》,我知道李大钊、陈独秀、胡适之这些新文化领导人的名字,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说也奇怪,我那时正在用功读古文,同时还在背诵《唐诗三百首》等等,可是看了《新青年》这类杂志之后,学古文、看旧书的劲头就消失了。大概从1918年的冬季起,汪馥泉就经常约我和蔡经铭(同班同学)谈话,谈话的地方经常是附属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里的浙江省教育会,参加谈话的人,三五个到六七个不等,谈的问题主要是反对中日军事密约,要求废止蓝辛—石井协定,当然也利用聚会交换些时事消息,总的说来,反日爱国是当时讨论的主题。当然,我还记得有一次谈话中,褚保时表示要到北京去,我们问他是否去考大学,他却似乎很秘密地告诉我们,有一位朋友要他去参加工作。这种不定期集会继续了三五次,就停止了,停止的原因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11月11日),人们估计时局会发生变化。通过这种谈话,我认识了第一师范的俞秀松、宣中华、施存统,第一中学的查猛济、阮毅成等,并从他们手里,看到了许多报上登过的或者手抄的文章。

跨进1919年,国内外形势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1月18日巴黎和会开幕,北京政府派出陆征祥、顾维钧、施肇基等为出席和会的全权代表。一星期后,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上提出了关于山东问题的说帖,并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顾维钧等在巴黎公布了中日之间缔结的各项密约:二十一条、蓝辛—石井协定、巴黎和会上三国会议解决了山东问题的方案……这就一下子把全中国老百姓激怒了,这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五四运动。

像闪电,像惊雷,火烧赵家楼的“大快人心事”立即传到了杭州。5月8日杭州中学以上学校学生举行了第一次游行示威。军阀和学校当局似乎没有准备,这次游行没有受到阻碍,学生们贴的标语和喊的口号,也还只是“拒签合约”、“反对曹章陆卖国贼”等等。“甲工”同学大部分参加了游行,据说也只是事先接到了一个从安定中学学生会打来的电话。可是这次示威之后,情势就变了,5月12日的那次规模更大的示威,则是事先有了组织,也就是10日晚间在“一师”举行了一次各校学生代表的集会。我记得,“甲工”的代表是我们公推的机械科的班长方兆镐。由于北京、上海的学生运动已经流了血、捕了人,所以这一次的游行,就决定了要到督军公署、省长公署和省议会去请愿,同时还喊出了“不怕流血”的口号。游行队伍到督军、省长公署的时候,都大门紧闭,上了刺刀的警察站满了岗,无法进去。省议会比较开明,让我们推出五六位代表进去,听取了学生的意见,但也只是表示同情,不作实质性的回答。大家回校之后,连夜开会,商定了两件大事:一是杭市中等以上学校每校选出正式代表二人,筹备正式成立杭州学生联合会;二是以全市各校学生会名义,函请杭州总商会,即日起停止出售日货,并表示,于5月29日起,全市罢课,检查日货。

据我回忆和可以查到的材料,大约在6月初,北京派来了一个北京学生联合会的代表团,团长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了,高个子,很能讲话,是参加了火烧赵家楼的北京大学学生。为了欢迎这个代表团,杭州几千学生在湖滨公园的公共体育场开了一次大会,北大代表作了报告,然后宣布正式成立浙江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并推出方兆镐为会长。大会决定,打电报、发宣言、支援京沪学生的义举,其中最激动人心的,是抵制和搜查日货。首先各校学生分别组成六七人一组的检查队,到贩卖日货的商店去演说、劝告,对于不听劝告的,就进行搜查,把查到日货集中到湖滨的公共运动场去烧毁。这件事触动了商人,当然也激怒了官府,当时的浙江督军杨善德立即训令警务处,查禁学生结社集会,并张贴布告:“如有违抗,当即依法逮惩,切切毋违”。但是,不仅学生没有屈服,意外的是各校校长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第一师范为代表的进步派,一派是“甲工”和体育专门学校为代表的保守派。我们校长许炳堃是一个典型的实业救国主义者,从来就主张学生专心读书,不得干预政治。那位体育学校的校长记得是台州人,以顽固著称,一向反对第一师范经亨颐的教育改革,所以当省长齐耀珊严令各校禁止学生集会游行之后,在校长们之间就发生了尖锐的对立。在这种场合,许校长站在保守这一边是肯定的,但是,杭州学生联合会的会长方兆镐是“甲工”学生,每次游行和检查日货,“甲工”的学生参加者最多,因此,我们很快就听到了“甲工”要被解散,方兆镐要被开除的传说。果然,有一天晚上(记得那时已经是秋天了),许校长召集了二十几个人开会,方兆镐、倪维雄、孙敬文和我都在内。许校长态度很冷静,先讲了一些国家大事,然后告诫我们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行事不可过火等等,讲到抵制日货时,他还说了一些颇出我们意外的话。他的大意是说,我许炳堃从日本留学回来,不做官、不经商,办了这么一个工业学校,为什么?为的就是抵制日货,这和你们的目的一样,因为只有有了国货,才能不用日货;因此,最根本的抵制,就是好好学习,自己制造国货。在当时,这些话我们当然是听不进去的,但是他态度温和,而且根本不提惩处学生和解散学生会的问题,我们就已经感到很高兴了。

1919年夏天,由于教育厅下令提前放假,同时,我又受了《浙江新潮》号召的第四种旨趣的影响:“对于现在的学生界、劳动界,加以调查、批评和指导”,所以我就利用这段时期,得到学校的同意,到我过去当过学徒的泰兴染坊去进行了一个月的调查。当时我已经学了两年染色,调查的目的,除了进一步“了解劳动界的生活”之外,更想知道的是旧式染坊的做法,和新式染色(也就是我正在学习的染色工艺)的差别。这时我已经是一个中专的高年生了,所以不仅一般工友,连老板、管事也对我特别客气,而且不让我干重活脏活了。不过很奇怪,好像是老板交代了的,单单不让我去接触那几口旧式的“靛青缸”,他们每天一早就要在靛青缸里加石灰水,然后搅拌,可是当我走过去,他们就把竹叶编的缸盖子盖上了。直到后来,才有一个小伙计告诉我,他们认为现在新式染坊行时,旧式染坊就要关门了,惟一“洋人”不会干的,就是中国最古老的“元靛”,因此老板吩咐,只有这一门,不能让“洋学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也许会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中国用的外来染料绝大部分是德国货,欧战中,德国染料断绝了来源,这才使一部分囤积德货的商行大发洋财。由于当时“阴丹士林”还不流行,绝大部分农民还是喜欢不褪色的土靛,于是“土靛染法保密”,就成了旧式染坊苟延生命的“秘方”。这一个月的调查,我写了一份《泰兴染坊底调查》,发表在1920年的《浙江甲种工业学校校友会刊》上。事隔六十二年,最近在“浙大”八十五周年校庆时看到,真有不胜今昔之感,这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写的第一篇“报告文学”,当然,“文学性”是谈不到的。

1920年夏,我该在“甲工”毕业了,考试的成绩是好的,在染色科我还是名列第一,可是由于参加了学生运动,特别是在《浙江新潮》上写文章,因此“品行”不及格。这一件事在教务会议上似乎有过争论,因为“品行”列入“丁”等,是不能毕业的,但是这一关终于勉强通过了。据说由于当时学生运动还未平息,恐怕为了不让一个成绩优良只是参加了运动的学生留级,又会引起风波;同时,也有人说,像这样“不安分”的学生,还是早点送走为好,所以我还是顺利拿到了毕业文凭。

夏衍:《懒寻旧梦录》(增补本),三联书店2006年版


注释:

《懒寻旧梦录》(增补本),作者夏衍,三联书店2006年出版,自传体回忆录,是作者在84岁高龄开始撰写。本书节选了《懒寻旧梦录》(增补本)第二章从“辛亥到五四”中的相关部分。夏衍(1900-1995),原名沈乃熙,字端先,浙江杭州人,现代著名作家和革命文艺活动的领导人,1915年9月进入杭州浙江公立甲种工业学校。1920年毕业。建国后历任宣传部长、文化部副部长、中国文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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