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乃宣(1843—1921),字季瑄,号玉初,桐乡人。清同治十年进士,音韵学家。曾任浙江大学堂总理。《清史稿》云:“乃宣诵服儒先,践履不苟,而於古今政治,四裔情势,靡弗洞达,世目为通儒。”本篇回忆录着重记叙了劳乃宣先生在晚清革命风波中隐下《罪辫文》,使当事学生得以保全的故事。 劳玉初先生遗事 马叙伦① (1948年) 在伏庐晤傅沅叔增湘,以名山胜水一册见惠。谈次,沅叔谓:“少年时,曾以吴挚父先生之介,入直隶清苑县劳玉初先生幕。县幕月致薪水之养银十两。劳以余薄有文名,且得挚老之介,特年增二十两,盖殊遇矣。”又谓:“玉老以循吏称。然其在清苑,则县署几为民毁。由玉老不信神,而县适遭旱,乡人击鼓鸣锣至县署,舁所事神,强县官叩头求雨。玉老以非列在祀典者不拜。始,玉老禁祀五通,民间讹传玉老为信耶稣教者,至是相持,民遂鼓噪,既毁大堂,复毁二堂,幸亟退避,乃及三堂而止。”伏丈因举玉丈以知县到省时,李鸿章总督直隶,李视其人如乡曲老儒,薄之。意其不习公牍文字,颇致戒敕。玉丈所对,径斥督署幕府。李瞿然惊,诘其何指,玉丈即举象魏所县以对,李乃改容。询其曾读何书,则列举以对。明日,便下扎令办牙厘局文案,美差也。伏丈又举玉丈任吴桥县时,遭义和团过境,直隶总督裕禄,以令箭使办供应,玉丈不谓然,而势不可违,乃电禀山东巡抚袁世凯,以“义和团过吴桥,即抵鲁界,逾此之责,不在吴桥”告。袁覆电谓:“义和团当拱卫京畿,若逾此而南者,必系诈冒,可严惩不贷,余亦当率师北堵。”玉丈乃据以布告,少滋事者即诛之,先谓之曰,若系真者,不畏刀枪,然自无不即时殒命者。虽少滋杀戮,而大局得以保全,亦丈应变之功也。 又举玉丈清末还浙时,浙江巡抚将聘丈为浙江大学堂总理。浙江大学堂者,故乃求是书院,浙江新教育机关之首创者也。是时,院生皆浸润于民族民权之义,每发于文章。院生中有杭州驻防人,所谓旗籍生也,摭拾文字以告其营之豪者金息侯梁,息侯即代为文以上于巡抚。一日,巡抚任道镕屏仪从,骤至院中,托言参观,巡视讲堂宿舍,壁间布告皆录之。复索诸生肄业文字,亲携以去。越数日,则尽率司道府县至院,昭告众人,谓有人密告,院生有逆道文字,公然宣示,监院为之魁率,故余于某日来此察访,并携诸生文字监院告条归而详览,毫无所有。当此之时,尚有挑拨满汉意见,而兴文字之狱,实非国家之福,不可不惩。即令仁和、钱塘二县,将院中旗籍诸生,勒归其营,令杭州府谒告将军,请其严惩。始出所怀物,令司道以次阅毕,乃交监院阅。时,伏丈正为监院,至是,恍然前此巡抚轻舆而至之故。其密揭中于伏丈致憾尤深。伏丈乃注意诸生,详察之,果有李斐然、史寿伯者,曾为《罪辫》一文,而史文光为之修改者,其文已展转入玉丈手矣。伏丈乃即偕高啸桐先生至桐乡玉丈家中乞观其文,玉丈谓:“文可观,但不能持去,余亦决不令此文入他人之手,待余至院时,当毁之。” 后玉丈过嘉兴,即当啸桐先生面火之,此与杭州革命历史上极有关系。孙江东(名翼中),李斐然(名炜章),史寿伯(名久光)皆余友,而寿伯较密,是时余尚肄业养正书塾也。然此事以余闻于伏丈(陈仲恕 时为监院,相当于教务长,乃陈叔通之兄)之弟叔通吾师者,尚可补遗。此事由孙江东偶于暑假中以《罪辫》文为诸生消夏之课,有施某者作以质江东,江东圈其文自首至尾不绝,但直勒其文中“本朝”二字,而易以“贼清”二字,学监徐少梅先生得之,以示金谨斋先生,两人皆以持正自命。而谨斋尤喜事,即持以语劳玉初先生,玉老老于吏事,知可兴大狱,即置其文于靴筒中,而以词缓谨斋,然风声已远。院固有满洲学生,尤悻悻。巡抚任道镕闻之,以询玉丈,玉丈阳为不知,但曰:“吾自当查。”其实丈已毁之矣。谨斋知之,颇不平,玉丈谓之曰:“此何等事,君欲杀数十年少耶?于君果何益?”事亦已。然余闻“贼清”二字,乃寿白文中所用,或江东据以易施文耶?惜余未尝面询寿白,而江东则下世久矣。玉丈为余舅母之弟,而少居余外家杭州大东门双眼井巷邹氏,余母又为玉丈之母之义女,彼时余年未冠,虽曾拜玉丈,亦未请也。丈桐乡人,名乃宣,以进士出任知县,由吴桥知县行取御史,又出为江苏提学使,后赏四五品京堂,入为资政院议员,清亡,居青岛,以遗老终。其学长于算术、音韵、法律,为人勤谨,清之循吏也。 ①马叙伦(1884-1970),字彝初,号石翁、石屋老人。浙江杭州人,南社成员,同盟会员。早年参与《选报》、《国粹学报》编辑,1904年任浙江高等学堂国文教员。1913年到北京清华学校、北京医学专门学校任教。1921年后历任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长、省教育厅厅长,北京政府教育部次长。1927年起,历任浙江民政厅厅长、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次长,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部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委员等职。 附 杭州求是书院罪辫文案始末记略(节选) 钱钧夫 (1957年2月) 1898年戊戌变法而致政变,六君子被弃市。1900年唐才常在武汉谋起事,被捕杀。此政治上发生之两惨案,影响及于当时青年之志趣者极大。求是同学于庚子(1900年)暑假后回院,彼此相见,论及时事,孰不愤慨,尤以外院头二班同学为甚。遂有倡议组织励志社者,其动向陆续发展,约分为四:1、请由院发给东斋宿舍卧室一间为书包阅览室,各同学将自阅之书报杂志,如旧的《时务报》等,新的《清议报》(后改为《新民丛报》)等,《译书汇编》及有关传播知识之书籍,置诸书架,各同学可于课后来借阅;并定除星期日外,每日夜饭后,自八时至九时止,聚集室内,讨论各自阅读之心得。2、集资订阅《杭州白话报》二十份,分送给庆春门外附郭之茶坊酒肆。3、当时外院学生分为六班,头二班同学为贯输新知识起见,推举班中对国学有擅长者,对其余各班同学轮负演讲新学及评阅文课之责。4、推聘板儿巷塾师蔡某为新民书塾塾师,不得用《千字文》等旧读本,应照所发教本课授。而此教本则由汪师曼锋 担任编辑。此为当时求是外院生对国事而引起之一种新运动,而《罪辫文》案之发生,即由此第三种动向所引发。忆在辛丑(1901年)初夏,对于三四班同学月课,适由史寿白同学轮值,彼乃商请四班教习孙师江东 命题,即所谓《罪辫文》者是。评阅批改,仍由寿白同学自任。而此课取列第一者为李斐然同学。全部评定之课卷,向可由同学彼此传观。有四班同学施某将此课卷交与其叔在内院肄业者,认为可借此摧毁此种新运动,遂将全部课卷,密呈当地绅士樊某金某。而在求是肄业之驻防同学亦侦知其事,势将兴大狱。斯时已居暑假后之九、十月间,总理陆师勉侪早已辞职赴京,新总理劳师玉初尚未到任,院事全由监院陈师仲恕主持。陈师对此事之处置,先为寿白同学筹募学费,资送赴日留学,以避其锋。又偕杭州文案高啸桐先生同赴桐乡访劳师玉初,说明情由,磋商如何解除。而劳师则告以此全部课卷,业由杭绅樊某手中取来。盖某日得知此事,急趋省往访,说明欲携归细阅,借作到任后整顿学风之参考;一面讽其应息事宁人,万不可再行追问。课卷既不能提出作证,则驻防学生亦不可能呈由将军向抚署告发,惟听说抚署已有所闻,请速回书院布置。故陈师归来,同学中见其愁眉已展,但对头二班同学在此一二年内之文课卷册检阅甚忙。不数日,果见陈师陪同便服老翁巡视课堂斋舍极周到,临去又带去纸包数件。约再经旬日,忽见全浙驻省大小文武官员齐来书院,巡抚任道镕居中坐,宣布有人向抚署控告,谓求是书院学生将革命邪说悬诸讲堂、布诸斋舍事,某日余亲自来院密访,巡视一周,并未见有此种迹象,审阅书院文课卷册,亦未见有此种邪说传布,故所告不足为信,应咨请将军对具告人严加训斥。惟此后书院招生,每年必须招收驻防先生十人为定额。并由抚署派提调一员,常川驻院。末几,劳师玉初到院就职,陈师仲恕辞去监院职。而《罪辫文》案由此结束,励志社之组织亦由此消灭。 蒋尊簋伯器、蒋方震百里、许寿裳季黻,史久光寿白均为求是同学,林左髓则记不起来了。辛亥杭城光复,蒋伯器在粤、蒋百里在东北均未参加,当时任杭城光复军总司令者为周承菼赤忱,参谋为李斐然(即《罪辫文》考列第一者)。寿白同学为头班教习宋燕生先生最识拔之弟子,辛亥革命任苏军攻南京时之参谋。全院同学,现存于世者已无多人。然对劳师玉初、陈师仲恕爱护青年之往事,故未尝有一日忘怀者,岂仅仅为此一案耶。 《近代史资料》1957年第1期,总第12号 1957年2月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