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国治学所用的概念、架构,几乎都来自域外,包括西学以及以西学为范式的东学。迄今为止,以美国的中国研究为准的,几乎成为中国的中国研究之一大怪象。实则与欧洲东方学、汉学,日本的东洋学相比,美国的中国研究虽然看似后来居上,对于本国的学术主流却是相当边缘性的学问。国人机械教条式的生搬硬套导致食洋不化,甚至在中文著作中还不得不时时夹杂西文词汇,显示所用概念尚未在汉语言文字中找到恰当对应来确切表达新意。如此这般的新颖,恰是囫囵吞枣的表现,难免遗患无穷。有日本学人笑称,中国研究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一门世界性学问。此说固然可以从瞄准国际前沿以及与世界接轨的角度正面解读,可是一味通过中介的转手负贩,非但不能真正走向世界的中心,还会偏离学问的根本之道。
海外华人华裔学者中的高明,处于不同文化群体的夹心状态,必须左右逢源,才能适者生存,言论行事,不能一概而论,但心中自有一把量学的尺度。清季以来,中国的知识系统、概念分科、著述体例,几乎全盘西化,不以西方观念作比附,或是还能取珠还椟,可谓凤毛麟角。以上述论断为准,则最有价值的当属少之又少。不仅如此,普遍而言仍然在继续以西方观念作比附的路上高歌猛进,则将来的学术能有多少价值,不免令人担忧。
既不能居最高地位,又终归于歇绝,当然就不可能传之久远。其中的道理1931年清华大学20周年纪念时陈寅恪所写《吾国学术之现状及清华之职责》的文章即有所论及:“近年中国古代及近代史料发见虽多,而具有统系与不涉傅会之整理,犹待今后之努力。”也就是说,研究中国问题,参照域外新知,既不能完全照搬,更不能穿凿附会,同时又要把握内在联系,找出本来系统。
前贤的金玉良言,值得认真反省。陈寅恪留学欧美、日本各名校,以时间之长,范围之广而论,极少有人能出其右,所用方法取径,也合乎欧洲正统的比较语言学、比较文献学、比较宗教学、比较历史学,可是其著述却很少称引西书,即使有所应用,也要从中国历史文化中找寻渊源,以免数典忘祖。治学不能只是为稻粱谋,那些今是昨非的量化指标,包括名目繁多的奖项荣衔,无论如何叫得响,与是否传得久都没有必然的联系。反之,转变视角,贴标签与扣帽子其实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