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是日本教授们退休的时间节点,教授们往往在规定退休的那天之前必须要清空研究室,然而很多人家里装不下研究室里那么多书,于是他们就会或卖掉或扔掉。
神保町书街上有的人是懂行的,但有的人不懂行就会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处理这些书籍资料,一本书甚至比一杯咖啡都便宜。在那里,我有过很多奇遇。有一次还看到了我和张广达先生合著的《于阗史丛考》,还是很少见的上海书店1993年版,居然有人卖出来。我拿起那本书,翻翻书里还有眉批,读者想必是个专家。
当然,这是找旧书,有些新书就必须得咬牙买了。买新书我主要是去一诚堂书店,这是一个图书博物馆,内部摆设也很像博物馆,底层是日文书,二楼是西文书。从马可波罗16世纪的书一直到现代最新的西文书,那里几乎全部都有。即便有缺的,告诉他们,两个月不到书就有了,还会特意给你寄过来。日本这些年来书的价格以及其他商品的价格基本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而国内物价涨了很多,所以我们现在去日本买书就会比较舍得了。
在我研究的敦煌吐鲁番、丝绸之路、中外关系等方面,我的书是非常全的;藏学、隋唐史方面,之前我的书也是特别全的,后来都捐出去或送给别人了。我从来不藏任何善本书、线装书、珍本书等,我只是使用书。我对于书最得意的一点就是:快。通常一本书出了后,我很快就有了,但是往往不收藏。说到不藏书,换书也是一种读书方式。曾经我读书是跟台湾的学者交换的,最早交换的时候,大陆和台湾还没有通邮,只能先寄到香港的书店,再由香港的书店转寄。
在美国,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这三个大学的图书馆可以说是“无书不买”的,基本上什么书都有。现在的学生们,如果看到了一本书的广告,想要查它出没出版,首先上哈佛大学图书馆找——哈佛图书馆这本书有了那就是已经出了,没有就是没出。不得不说,这些欧美的老牌图书馆,书真的非常全,即使没有找到的书,也会复印一份放在那儿……
回想起来,我现在依然十分向往可以有半年或者三个月的时间集中待在一个地方,一本本书翻下去,增加知识也好,拓展眼界也好。
说到读书心得,其实各人都有各人读书的兴趣爱好和习惯,下面就说一些我或来自老师或自己总结的心得吧。
第一,读大家。
我们那个时代,能出版的书基本也就是大家的书,即便这样也是有区分的,有的书读起来确实有味道。比如陈寅恪的书,虽然很难读,各种史料看起来很枯燥,但是很有思想,就容易被吸引着不断地读,最终读懂。陈寅恪的很多书我都读过多遍,而且做了许许多多笔记。
读了大家的书,就相当于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从而可以再往前一步。我们做学问,都是要在前一辈人的最高点上再往上走。在看大家著作的基础上再去看其他文章就很快了,容易看出来哪些是重复的,哪些是炒冷饭的,哪些是有进步的……
第二,读经典。
我所处的学术环境是比较欧洲式的。在欧洲,很多我佩服的学者都没有专著,只有论文。北大的季羡林、邓广铭、周一良等先生们也是,他们不喜欢写通史类的书,但事实上他们所写论文的范围又可以很广,基本涵盖了各史学领域。
现在国内学界比较走美国学者的路线。美国学者注重写书,到一定时候就把学术成果集合起来编一本著作,这其实也是好的。比如《剑桥中国史》,就是很有价值的一些近期学术成果的合编,还在一直不断出版。对于年轻人来说,抓住这样的书去读,可以奠定一个非常全面的知识基础。
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
文物出版社,1994年
此外还有一种非常系统是指单针对某一方面很系统的书,比如上面这本《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把敦煌吐鲁番里和丝绸之路有关的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集全了,非常经典,可以作为这方面的研究基础。
第三,倒读。
研究学术史,是要按照学术成果发表的顺序把学术史给梳理出来的,需要“正读”。但为了增加自己的知识而读书的时候,我建议“倒读”——读最新的书。
现在大家买书是有很多选择的。怎么选?更重要的是看人名,而不是看书名。读最新的经典著作时,书里大家们已经评述过的书或在脚注里提到的书,你就可以有目的地从这些里进一步选择哪些要看,哪些不看。这样就可以避免看一本书花了好多时间才发现没有价值。
外国人看中文资料就是这样的,因为中文著作太多了,他们无从看起。于是,现在有的学者就会先发表英文论文,在注释里给出很多中文的专著来源,外国人会根据这些注释有目标地去看中文资料。在这方面,日本人是做的非常好的,日本的很多杂志都是日文和英文兼具的,翻译成英文的同时把日文来源标注得清清楚楚,方便英文阅读者去查找日文资料。
第四,按主题阅读。
做研究到了一定程度,就需要按照主题阅读,即一段时间只集中读一个主题的东西。比如我当时在莱顿大学的时候,对藏学很感兴趣,有一段时间就挑了研究这方面的一个匈牙利的学者和一个日本的学者的著作,对比着去读。在一个时间段专门看一类东西,去“穷尽”它,就可以梳理得比较清楚,而且还有助于记忆。否则,今天看这个,明天看那个,难以缀在一起,也容易忘。
集中读一个主题也可以是集中读一个人。有时候把一位大家的所有著作集中读了,基本就可以对一个学科非常清楚了。比如这位剑桥大学的教授贝利,也曾是英国皇家亚洲研究学会会长,原本是做梵语研究的,后来专注于和阗语研究,就竭尽所能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找到,自己转写、翻译,编一本语法,再编一本字典。贝利教授因为研究和阗语的贡献,还被赐予了爵位,成为了一位爵士。
幸运的是,我曾有机会去他家里拜访,待了三个多小时。尽管我英文算不上很好,但因为在拜访之前我几乎读了他的所有文章,所以和他交流几个小时基本也没有困难,往往他一开口,我就能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临走贝利教授慷慨赠予了我好多书,如果不是拎不动,恐怕当时会拿回来更多,像回北京后季先生打趣着对我说的:“怎么不拿两份回来?”当时的贝利教授年龄已经比较大了,为了更好地帮助我,他还介绍我去找他在汉堡大学的学生,不久后我就拿着那张欧洲铁路联营票奔去了汉堡……回想起这些来,感到十分荣幸和感激。
傅老师说让给大家推荐一些书,我也没有提前去做更多准备,就在我的电脑里找了一些书。现在“大家小书”很流行,我就推荐一些大家的小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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